贾母叫宝玉挨着自己坐下,笑问:“宝玉,你也长大了,以后少这样莽撞。”又问:“可曾吃了晚饭?”
宝玉笑道:“老祖宗,还未曾吃呢,才下了学,原想等太太一起吃的。”
贾母笑道:“如此,今儿就在这里吃了吧。”
凤姐忙着要丫头添上碗筷来。
黛玉却站起来笑道:“老祖宗,玉儿已吃好了,就先回屋了。”
贾母也不拦着,只嘱咐好生歇着。
宝玉自打从贾母处搬走后,已再没和黛玉一起用饭,才高兴起来,见黛玉却回屋了,十分兴头便消了五分了。
还好有贾母对自己的十分宠爱,心中才略好些。
黛玉扶着紫鹃回了屋,强作镇静的脸儿才渐渐的气的红了,因想着终有人不肯放过自己,便不禁伤心起来,眼泪儿只往下滚。
紫鹃安慰道:“姑娘如何又伤心了,岂不中了那些人的圈套。倒是老祖宗的话才是正理。”
黛玉点头道:“只是不明白,我碍着她们什么了,难不成多嫌我住在这里,却也并没有白吃白住的。”
紫鹃叹道:“还不是看不过北静王太妃看重姑娘了,再有,姑娘也想想画姨娘对姑娘说过的话儿。”
黛玉叹道:“我原是一无所有的人了,因爹爹的缘故,幸得了这么些人的看顾,才觉得有所依傍,连这个也看不得吗!”
雪雁上来气道:“姑娘也别为着这个生气,倒是要把身子保养好。看她们以后还能打姑娘什么主意。姑娘在扬州苏州还有房子,实在气不过,咱们就回去。”
春纤端来一碗百合莲子羹道:“雪雁妹妹的话很是,姑娘倒不必理会她们,倒是把这喝了才好。”
紫鹃劝着黛玉道:“终是姑娘太好性儿了,总想着老太太,顾念着亲戚的情份,若不然早就住到义父家里了。只姑娘还要想着义父和王爷的一片心,很不值为这起小人的气着的。”
雪雁也道:“她们越是想气咱们,咱们越要好好的乐着,不让她们得逞!”
黛玉含泪望着紫鹃雪雁春纤道:“若不是你们,纵是为了老祖宗,我在这里也是熬不下去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不是亲人,倒比那起人更亲。”说着用帕子拭了泪,定定的说:“只为了你们,为了爹娘,我也不能让她们欺负了去。好歹咱们还是有家可回的人,随时都可离了这里的。”
一阵清风从后院穿越而来,带来些许栀子花淡淡的香。夜已降,却有满满的月亮的清辉洒进来,照进屋内四个姑娘的心田,一片宁祥。
却说王夫人因了贾母的责备,心中也实在生气,只也无处发作。因见宝玉吃完了饭还在贾母跟前腻着,便十不喜。便道:“宝玉,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作功课了,仔细你爹回来查你。”
贾母本也舍不得宝玉走,想着黛玉曾说过的话儿,便也笑道:“宝玉,跟你娘去吧,回头早些歇着,也别累着。”宝玉方垂首随着王夫人回去了。
王夫人携了宝玉回到自己院中,方气道:“这么大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整天妹妹长妹妹短的,没有一点大家子的体统。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快回屋歇着去罢。”
宝玉何曾见过太太这样生气,忙低头诺诺的回屋了,心内甚是委屈。
第二日一早,王夫人坐不住,仍往梨香院找薛姨妈来了。
薛姨妈却在和宝钗打点明儿用的祭品,看还缺什么,见王夫人来了,忙让座上茶。
宝钗笑道:“姨妈这一早儿倒象有心事,不大高兴的样儿。”
薛姨妈也道:“可不是,我瞧着姐姐脸色儿也不好,倒象昨儿没睡好。”
王夫人叹道:“还不是林丫头给闹的,当日她娘在家里时也人人宠着,如今她也这样,昨儿原是她失了姑娘家的规矩在先,倒叫我在老太太跟前挨了不是。”
薛姨妈叹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林姑娘如今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呢,别人比不得的。”
王夫人气道:“可不是,偏那北静王太妃也隔三差五的送那丫头东西,倒不知道那丫头哪点比得上宝钗。”
宝钗忙笑道:“承姨娘好意,我是哪个名人牌上的,如何比得上她。”
王夫人道:“我倒只觉得你好,沉稳知礼,端庄温和,只怕你看不上宝玉呢。”
宝钗脸已红了,忙笑道:“姨妈又拿我说笑了,我找莺儿去描花样子了,姨妈且坐坐罢。”说着到里间去了。
薛姨妈笑道:“这丫头在外人面前最是持重大方的,只在家里却是这小女孩儿的样儿,姐姐别笑话。”
王夫人笑道:“我就是喜欢宝丫头这样,自家人,哪里会笑话。”
薛姨妈道:“老太太眼里却只有那丫头,如今看来那丫头被北静王绊住了,心里并没有宝玉。”
王夫人笑道:“是呢,这倒叫我放心了。只怕蟠儿的事也没指望了。”
薛姨妈也点头道:“我也这么愁着呢,如今看来那丫头恐怕终要是嫁到北静王府了,这林家在扬州苏州的产业怕是都要带过去的。”
王夫人道:“可不是这样说呢,自己舅舅家倒什么都落不着。”
薛姨妈道:“北静王太妃就北静王这么一个孩子,还要传宗接代的,想来是不愿娶一个病秧子回去的。”
王夫人道:“理是这个理,可如今,那丫头身体好着呢,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病着。”
薛姨妈道:“不是听说一直吃着人参养荣丸的吗?听说这人参若是不好的话,吃了反而是有害无益的。”
王夫人疑惑地看着薛姨妈。
薛姨妈笑道:“我们蟠儿倒是不会嫌那丫头儿病的。”
王夫人才恍然大悟,却道:“若果真如此,倒是蟠儿的福气了。”
屋内一阵轻笑声,却引来屋外的蝉鸣,更加聒噪,惹人嫌。
中元节静静地过去了,黛玉越发的足不出户,有时做会子针线,有时看看琴谱,只闲时在后院子里走走,倒是迎春三姐妹时常来找黛玉说话,春纤也总泡些好茶儿调些好汤水招待她们姐妹。黛玉时而与探春说字,时而与迎春对弈,时而也与惜春学画儿,日子倒过得也快。
转眼快八月份了,暑热渐渐退了下去,府内处处都弥漫着香甜的桂花味儿。
这日晚膳后,黛玉因在后院慢步,赏着新月桂花。因想到那首《木犀》诗: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便随手折了一枝来。
紫鹃却来扶了黛玉道:“姑娘且先回屋坐会子,春纤妹妹有事儿跟姑娘说呢。”
黛玉笑道:“难不成又是弄了什么好东西要哄我吃呢。”因将桂花递给紫鹃道:“把这个拿回去在书桌上插了。”
紫鹃接了强笑道:“姑娘先回屋再说吧,这里是说不得的。”
黛玉听了就想到是否水溶病有了反复,脸色顿时就发白,也没了力气走路,忙紧抓住紫鹃的衣袖。
雪雁也早过来扶了黛玉回到屋内。
黛玉只虚弱地看着春纤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他的坏消息。
只见春纤拿着手内的盒子道:“姑娘不急,她们还不曾得逞,只是告诉姑娘好叫姑娘防备罢了。”
黛玉只听着,说不出话儿。
春纤又道:“才刚太太打发人送了这人参养荣丸来,我也未细瞧,只闻着味道不对,才刚用水研开了,用的竟不是人参。没病倒能吃出病来。”
黛玉一听不是水溶的事,心却放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听春纤气恼的说了,只笑道:“倒又想出这个方儿来害我了,不吃也罢了,只总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雪雁气道:“姑娘这就会告诉老太太,看她们还有什么脸!”
春纤拦道:“正是不能吃的。只若告诉老太太闹了出来,虽替姑娘出了一口气,只怕她们撕破脸又想什么别的歪主意来害姑娘。咱们不若将计就计,装做不知道,也不声张,姑娘从此儿却可时不时的装作生病,以免得她们总惦记着。”
黛玉听了点头,道:“也要快去看看老太太的药可也这样。”
春纤笑道:“才刚已看过了,她们倒没敢动老太太的手脚。”
紫鹃却还气着道:“只就这样算了,让她们得意,终难解胸中这口恶气!”
黛玉道:“我只觉得心惊,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先把这养荣丸收着,自有和她们理论的时候!”
春纤道:“正要这样呢。现时,咱们也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只以后大家都更要仔细些,但凡姑娘吃用的东西都不能让别人经手的。”
紫鹃叹道:“春纤说的是呢!只亏得有春纤,我和雪雁再仔细哪里知道这里的文章。”
雪雁道:“可见我们老爷最是有先见的,色色都替姑娘想周全了。”
黛玉听了,眼眶早就又红了,爹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脑海,因慢慢扶着书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