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自领着黛玉往昨日早就让人布置好的禅房走去。方坐下用了茶,黛玉顿觉腿酸疼不已,紫鹃忙揉了好一会子方好些。
水溶笑道:“才刚谁说要种田织布来着,只这点子路就累成这样了。”
黛玉羞惭犹道:“不过是偶尔走动,当然累,若天天这样走,习惯的自然就不累了。”
水溶点头笑道:“这话儿也是理,雪弟以后合该多走动走动,比闷在家里强。”
黛玉笑道:“在这里当然是可以多出来玩的,只怕到京城就出不来了,可不就要在家闷着了。”
水溶笑道:“雪弟先别愁这个,哥哥自有办法让雪弟出来玩的。只即便不能出来,在家里也要常走走,舒散舒散,对身体可大有好处。”
黛玉点头应了,水溶犹吩咐紫鹃日后提醒着让黛玉多走走。
片刻,略用了素斋后,也各自歇休了两个时辰。
因怕黛玉劳累,午后,水溶只慢慢的陪着黛玉走走停停,寺内虽多苍松翠柏,倒也有许多春花,颇可赏玩。间或会有两只黄鹂,或一只翠鸟,跳脱婉啭,甚是令人心悦。黛玉何时这样自由自在的玩过,满心的欢喜,一张小脸儿早已绯红,嘴角总时时的翘起,真是巧笑倩兮,神采飞扬。水溶见了,也只满心欢喜,笑容满面。
一时,慢慢的走出寒山寺,来到寺门外不远处的京杭大运河上岸边上。热闹的港湾,停泊着各色的木船,两岸枫林掩映,夕阳西下,红红的火烧去直从天边漫延过来,映红了半面水。碧绿的枫叶,在霞光下,通透青翠,灿烂夺目。
黛玉摘下一枚枫叶放在掌心,轻声赞道:“只知道枫叶红了是会醉人的,却未想就这般翠绿便也夺人。”
水溶也道:“正是呢,绿便绿的夺目,红也红的醉人,任四时气节变化,只时时呈出最本真、最精彩的自己。”
说着深深地看着黛玉道:“真希望雪弟如这枫叶般,为自己好好的活着,每一天都快乐精彩。”
黛玉回望着水溶,默然点头,眼神坚定而从容。
夕阳下,一双玉人,沿着河岸,渐行渐远。
第二日,黛玉因游了一天,很是乏累,便只在房中歪着。正自想着什么而出神,棋风走了进来与黛玉说了好些关心的话。
黛玉因问道:“如何这么些天竟没见着书香姨娘,当日听得母亲说她也嫁给这里家人的。”
棋风颇惊,神色就有些悲凄,道:“小姐因何问她,你母亲去后第二年她便也没了!”
黛玉大惊,不禁也流泪道:“怎么书香姨娘也这样命苦呢。”
因又道:“曾听娘说,书香姨娘有个女儿,只比黛儿大两岁,如今可在哪里呢。”
棋风长叹一声道:“如今说来话长,既你已问了,就慢慢说与你听吧。”
原来,书香是贾敏四个陪嫁丫头中最俏丽、最伶俐的,从小儿跟了贾敏学了不少诗书,很有几番见识和心胸。那年,圣上陪先皇下江南,到扬州,只不知怎么,碰着了书香,有了几番言语往来,两下便动了情。圣上回京前只对着书香说等处理了朝务,必禀了先皇下旨接书香进宫的。临行前送了多少的奇珍异宝,金银珠宝。书香虽不信也只得盼着。
只一个月过去了,书香未等来圣旨,却发现自己怀了圣上的身孕。不禁又气又急又羞又悲,只要寻死。幸好被贾敏拦下,只对外人道书香回苏州嫁给老家人。实让棋风夫妻护着回苏州悄悄地生下了一个女孩子。原贾敏夫妻也想上秦圣上,怎耐书香深恨圣上薄情寡信,死活不让,只说自己养活。
书香一个人带着孩子虽不易,好在有贾敏夫妻特别照顾着,只当小姐养着,也不让出门半步,女孩子倒长的十分标致,也教识书认字的。学名妙玉。
书香告诉妙玉自己是奶娘,母亲因病亡故了,父亲身份在王爷之上,因受奸人迫害而逃亡在外。只等着日子才能来相认的。
贾敏去后,书香也因长期忧愁成疾,便将妙玉寄养在常去上香的庵中。书香将先前圣上赐的物件都托了棋风保管,并嘱托棋风照顾妙玉。
黛玉听了仿若听戏一般,深不敢信,只自叹息,道:“原来书香姨娘还有这样的遭遇,更不想妙玉姐姐小小年纪竟比我还命苦些!”泪又不禁流下。
棋风也叹道:“谁说不是呢,只那妙玉也并不知这些,平时也讷言慎行,安静平和。若论起来还是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如今也就在庵堂念经诵佛。”
黛玉道:“庵堂倒是清静的,也少了许多的是非。只是少了在父母跟前的恃宠撒娇、膝下承欢的天伦之乐了。”
棋风点头称是,道:“自打书香在这里有了妙玉后,老爷太太也是甚为关心的,这些年这边祖传的租地田产进益都是紧着她们母女的,倒并不比小姐差什么的。”
黛玉点头沉默一会子,黛玉又道:“如今这妙姐姐在哪座庵堂,可否有劳棋风姨娘领黛儿去见见。”
棋风忙点头道:“难得小姐关心,只在蟠香寺,也不远。只今天不能见了,天就要黑了。”
黛玉点头道:“那就明儿去吧,只劳姨娘费心了。”
棋风答应着去了。
第二日下午,棋风就领着黛玉等坐轿来到了蟠香寺。黛玉下了轿,扶着紫鹃,因抬头打量了一下,只小小一座寺,一色半新不旧的,高高的斑驳的黄色院墙上伸出几枝曲劲的梅枝,绿叶繁茂,间或几个青绿的巴豆躲在绿叶间。未进寺门,就听得笃笃木鱼声传来。
见棋风到了,便放下槌,起身行礼,问安。
棋风便把黛玉、妙玉互相介绍了。黛玉妙玉互相瞧着,都觉超逸出尘,清灵绰约,都顿生好感。
黛玉心中感叹着道:“姐姐这样素面缁衣,更显得超逸出尘了,黛玉很想亲近呢!只怕唐突了姐姐!”
妙玉抿嘴微笑道:“妹妹一身素装,才是清灵绰约,妙玉也是喜欢的紧!妙玉也想亲近妹妹呢,只怕妙玉家世会连累妹妹的。”
黛玉明白妙玉说的是她父亲逃亡的事,忙笑道:“姐姐既这么说,黛玉就先认下姐姐了。”
妙玉忙也道:“如此我就称你妹妹了。”
棋风倒笑了,道:“才刚开口都是姐姐妹妹了,如今就正式认了也好。”
黛玉也笑道:“来苏州这些天了,才知道姐姐在这里,不然早就来找姐姐玩了。”
妙玉道:“正是呢,这庵里就我师父带着几个小尼,甚是清静的,妹妹若不嫌姐姐愚钝,就净可来玩。如今既来了,且先坐下,姐姐正泡的好茶,也略尝尝。”
一会子妙玉便端了茶来,绿色玉茶具甚是珍奇。黛玉品了一口道:“姐姐这茶味儿真清香爽口,这是碧螺春吧,只这水必不是泉水,倒象是雨水。”
妙玉道:“妹妹倒是会品茶的,这正是今年雨水这日在后院竹叶上收来的,只得了一小瓮,这还是头一遭呢。”
黛玉道;“姐姐好茶道,黛儿竟真真是大俗人了。赶明儿,定要好好向姐姐请教的。”
妙玉道:“姐姐这里别的不能,这茶是尽有的,只怕妹妹不来。”
黛玉忙道:“如此,明儿我就来,姐姐可不准嫌烦的,也不能把好茶藏起来。”
说得大家都笑了。果然连接着几天,黛玉吃了午饭便到妙玉处吃茶谈诗,姐妹二人甚是锲合。
水溶只奇怪黛玉忙忙的,且精神甚佳。黛玉因告诉说新认了一位好姐妹,水溶便也十分放心并不细问,自和老神医在苏州城里做自己的事。
有义父日日问讯,水溶时时开解,紫鹃细心服侍,又因有了妙玉常往,棋风家的又将家事料理的十分稳当省心,黛玉在苏州这些日子父丧之痛早已减去大半,便十分的自在快乐,脸色红润了许多,个儿也长了好些,一天赛一天的明媚超逸。
转眼,三七已过,贾琏因在苏州玩了许多日子,十分的流连,只因得信说元妃不日将要省亲,还要盖省亲别墅,便也催促着早日返京。黛玉无奈,只得择了日子拜别了妙玉,又到父母坟前祭扫,方登舟沿京杭大运河北上赴京。临走前一晚,赵天恩与棋风也要将那些个地产地租契并些银票给黛玉,黛玉只不肯收,道先紧着妙玉姑娘用,再有也要安置好林家的老仆人们。棋风见黛玉执意不收,便不坚持,只得依了黛玉的话,只积余下的银子也都留着要给黛玉的。不提别人只黛玉又比扬州来时多了两大箱子物件。郁如宇因还要南下暗察,没有同行,临行前切切嘱咐了许多,仍不能完全放心。好在水溶老神医是随行的。
春风早绿了运河两岸,随着水路北上,风景便渐次雄浑壮丽起来。几年前,黛玉也曾沿此水路赴京住外祖母家,那时是迷惘的,忐忑的,悲凉的,孤单的。今年,也是这条水路,人却长大了许多,坚强了许多。虽也迷惘,悲伤,却不再忐忑,不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