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道:“太太说的是呢,象我这般泥猪蠢物、无能无才的人能配得上谁呢?宝姐姐就更看不上眼了!”
王夫人气道:“谁许你这样贬低自己了!自打你生下来,色色都比人强!给娘添了多少脸面荣耀!老爷素日也说了你的文思才情都比旁人强,只心思没用在正道上!但凡用点心,有什么是不成的!”
宝玉只低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王夫人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道:“我的儿,真不知你素日想的都是些什么?醒醒吧!娘这下半辈子可就要靠你呢,你可要为娘争口气啊!”
宝玉只低头轻声道:“儿子不孝,让娘失望了。娘还有事么,没事儿子就回去读书了!”
王夫人听宝玉说要回去读书忙擦了擦眼泪,道:“也别读的太累了,身子也是要紧的。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没有?”
宝玉答应道:“她们天天都叫我吃,只还有一丸了。”
王夫人点点头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时候,叫丫头们伏侍你吃了再睡。”
宝玉点头不语。
王夫人又道:“这些丫头服侍的怎样?只怕她们不仔细,明儿我把金钏儿调去服侍你。”
宝玉忙摇摇头道:“麝月她们很用心也很本份,尽够了!我再不要别的丫头来了!多了我也不能安心读书了!”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原就是这个理。如今你也想到这层,娘的苦心也算没白费,这样娘就有指望了。”
宝玉因问:“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王夫人笑道:“急什么,一会子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且今儿云丫头来,老太太恐怕会叫吃饭的。”
果然话音才落,就有丫头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叫二爷也过去吃呢。
宝玉只得随着王夫人往贾母房中走去。
第二日,宝玉正准备往潇湘馆找黛玉姐妹说话,就见玉钏儿笑着进来了,把手里一个黄绢包递给宝玉道:“这是太太叫送来给二爷的。”
宝玉笑着接过黄绢打开了看时却是两个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瓶,正想问是什么用的。
只听得玉钏儿笑道:“太太说了,这是香露,是前儿娘娘赏的。可是极金贵的,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
宝玉拿起一个小瓶子瞧着那鹅黄签子出神。
玉钏儿笑道:“太太叫二爷好生收着,别糟蹋了。”见宝玉笑着点了点头,方转身回去了。
宝玉愣了一会子,便揣起瓶子,往潇湘馆来。迎、探姐妹正同李纨在议事厅,只湘云惜春在黛玉处。
三人正说着什么,听丫头报宝二爷叫门呢,黛玉笑了笑,便吩咐开门请二爷进来。
宝玉见惜春也在便笑着问:“你们倒都在一处呢,怎么都坐在这里,没到园子里逛逛?”
湘云笑道:“这大热的天很不想逛,倒是林姐姐这里清凉,你怎么也来了呢?”
宝玉道:“有东西想来送给妹妹。”说着拿出那两瓶露来。
湘云笑道:“倒是两瓶香露呢!只咱们三个妹妹在这里,一人一瓶也不够,你想送给哪个?”
宝玉倒被问住了,因干笑着道:“都说我是个没脑子的,果然不假。倒没想到这层,忘了你们也在这里了!”
湘云笑道:“原来是想送给林姐姐的,我和惜春得不着了。”
宝玉红了脸笑道:“也没想到,回头跟太太再要一瓶来。”
黛玉笑道:“宝二爷,不用问太太要了。我已有了,只给云妹妹和惜春小妹妹吧!”
湘云和惜春忙笑道:“说着玩的,我们也不要的。林姐姐已经给了我们一瓶了。二哥哥自己留着用吧!”
宝玉笑道:“真的?那我留着给三妹妹吧!”
惜春笑道:“也不用了,三妹妹也已有了!二爷留着送给宝姐姐吧!”
宝玉摇头道:“给宝姐姐?太太那样喜欢她,也用不着我再去送了。罢了,我先自己留着吧!”说着又把两个小瓶子揣进怀里。
湘云笑道:“也不止太太喜欢她吧,听说娘娘赏的端午节礼你和她可是一样的!”
宝玉叹了口气道:“娘娘要赏,我又能怎样!”
湘云笑道:“可不是呢,宝姐姐那样天姿国色的,别人想都想不来呢!”
宝玉道:“凭她怎么天姿国色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看在她是女孩儿的份上才相与的。”
湘云笑道:“说的轻巧,若以后娘娘给你赐婚呢?你能怎样?你有宝玉,人家也有金锁,可不就是金玉良缘呢!”
一句话问的宝玉呆住了,倒不知自己能怎样,该怎样。也没了说笑的兴致,便转身边走边想,独自出了潇湘馆。
心情烦闷无比,又兼着闹心的蝉鸣,不由仰头长叹一口气,心中默问苍天该如何自处。
顺脚沿着甬道走到栊翠庵外,望着庵内葱郁的树木,一种茫茫着甚悲愁喜的迷惘之感又起。
静听了一会子木鱼梵音,宝玉才掏出那两瓶香露小心放在庵门口的台阶上,拍了拍门,便转身回了怡红院。
妙玉开了门,只见台阶上的两瓶香露,却不见黛玉。因抬眼望去却见宝玉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孤独的隐没在花荫里。
妙玉出了一会子神,方俯身拿起香露,关起庵门。
午后,黛玉迎春等都聚在探春处说话,探春叫丫头用翡翠碟子盛了新鲜的荔枝剥了大家吃。
偏湘云要自己掰了吃,拈了一颗红红的荔枝刚稍稍用了点力,便觉手被扎的生疼忙龇牙咧嘴的叫道:“啊哟,竟这样扎人。”
迎春笑道:“谁叫你淘气来着,只叫翠缕帮你剥罢。”
湘云点头笑道:“虽扎手,却极新鲜的。这原是南方的水果,这会子却象是才摘下来的一般,倒是极难得的。”
探春笑道:“这还是前儿林姐姐带回来的,我不过得了这么一点子。总没舍得吃,叫丫头用篮子吊在那井水里,饶这么着,还是有点子变色了。”
迎春笑道:“妹妹给我的那点子,我也没吃几个,都孝敬大太太她们了。”
湘云从翠缕手里接过一颗剥好了的荔枝,晶莹饱满洁白如玉的果肉放进嘴里,便有一股子清甜爽滑,不禁赞道:“真真好吃,怪道那样金贵。”
宝钗也正笑吟吟的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粒果肉,正用帕子托了往嘴里放,因笑道:“若不好吃,哪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样的名句呢!”
宝玉也正吃着一颗,听了只道:“也不单单是杨贵妃这句,还有那‘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呢。”
话音还未落尽,就听得宝钗惊问:“宝兄弟,你的玉呢?怎么没见戴着?”
宝玉仿佛毫不知情一般,随口应道:“宝姐姐倒有心,我却未注意!想是忘了戴了,有什么要紧!”
探春听了忙问:“怎么忘了戴了,那玉可是一时一刻离不得身的。回头太太知道了又是一场气,快叫麝月回去取了来戴上。”
湘云因道:“正是呢,别又带累了丫头们受责罚。”
宝玉脸色稍有些愧色,因淡淡一笑道:“是我没戴,关丫头们何事?”
麝月一旁听了,早已坐不住了,忙要回去找了玉来。
宝玉笑道:“不用去找了,那劳什子戴不戴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身外之处,就是丢了也没要紧。”
麝月声音已有些急,道:“二爷说的轻巧,回头若是太太看见了定要责骂我们服侍不周。”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宝玉摇摇头叹道:“唉,只怕是找不到的,这大毒日头底下又白跑了一趟。”
探春听了宝玉的话,终觉宝玉的神情有异,倒也不能安心起来。
果然一会子,麝月急匆匆的跑来了,问:“二爷,那块玉到底放在哪里了?屋子里都找遍了也没看见。”
宝玉笑道:“叫你别去找的,那玉被我扔了。你如何找的着。”一句话把众姐妹都惊的站了起来。
麝月已站不稳,差点儿就要晕了过去,因哭道:“这可怎么说的?二爷是存心不让我们活了!”
探春急问宝玉道:“二哥哥太糊涂!那可是你的命根子,怎么能随便扔了呢。”
宝玉笑道:“什么命根子,这会子我不是还好好儿的。”
宝钗急道:“宝兄弟,那玉是你胎里带来的,一刻也离不了身的。快想想扔哪里了,叫人去找了来。”
麝月已然痛哭了,宝玉叹道:“你也别哭,太太问起时我自会说是我自己弄丢的。”
迎春叹道:“只怕太太不会相信,仍会怪她们服侍的不经心。”
一时众人都没心情说笑,只想法子找玉。探春因想宝玉总没出园子过,便叫麝月回怡红院再细细找找。一面又叫把园门关上,先叫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往各处去寻去;一面又叫告诉众人:“若谁找出来,重重的赏他。”丫头婆子听见重赏,不顾命的混找了一遍,甚至于茅厕里都找到了,却总没见着。怡红院中已翻箱倒柜了,也不见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