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连声称是,薛姨妈和宝钗等了许多天也不见王府派人来请。
终于今年二月头上一天,薛蟠兴兴头头的来叫薛姨妈和宝钗到西门外牟尼院去烧香。薛姨妈和宝钗道非节非故的去烧什么香,架不住薛蟠总劝且象有什么好事的样子,只得依了,坐了车轿往西门外牟尼院走去。
薛姨妈和宝钗才在庵中烧了香出来,薛蟠就叫到林中的一处小亭子里歇歇。
才二月初,天还未转暖,来烧香的人本来就不多。树林子里苍松翠柏更觉阴冷,更无一个人。宝钗和妈在站在亭下转了转,实在是冷,紧了紧披着的鹤氅,便道要走。
薛蟠忙拦着说:“来了,来了。东平王世子爷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才明白为何薛蟠要来烧香,心中有气,却也不敢怠慢了,忙把手炉交给丫头,敛神静气的恭候水渌。
水渌抱着手炉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水渌看着宝钗头戴八宝金凤钗,身着粉红喜上梅梢宫花绸缎袄裙,披着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缂丝的鹤氅。杏眼含情,嘴角隐笑,肤白胜雪,妩媚丰泽,竟看呆了。竟忘了宝钗和薛姨妈正向自己行礼呢。
薛蟠见水渌看着自己妹妹的样子,心中颇得意,忙笑道:“世子爷,这就是我妹妹!”
水渌方回过神,咽了咽口水,道:“薛家母女免礼!这位就是宝姑娘么?果然名不虚传!抬头来说话!”
宝钗只得含笑微微抬头,一面暗暗打量起水渌来。只见水渌头戴四喜连珠束发银冠,身着银红宫绸金丝蟒袍,玉色腰带上系着一块碧玉,也算是好容貌了,只说话眼神处处显得那么淫邪痞气来。
水渌笑道:“宝姑娘果然天姿国色,只怕宫中也无人能及的,真真叫人爱慕的很!”
宝钗微笑道:“世子爷谬赞了,民女不过平民草芥,哪里能让世子爷看得上眼的!”
水渌笑道:“宝姑娘不用谦虚,我很喜欢姑娘,只不知姑娘可愿意到我王府来?”
宝钗双颊飞红,忙笑道:“愿意不愿意民女不好回答,还须得听母亲和哥哥的主意!”
薛姨妈忙笑道:“谢世子爷青目,只怕我们高攀不起!”
水渌笑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爷说好就好!今天既然有缘见面了,就陪我逛逛去,我给你买好东西去!”
宝钗一愣,忙道:“回世子爷,恕民女不能相陪了。自来女儿家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坏了民女名节事小,恐辱了世子爷的声誉事大!”
水渌倒没料到宝钗会拒绝,倒愣住了。
薛蟠忙笑道:“世子爷若果真看中了我妹妹,就请说媒下聘,等娶了我妹妹自然就可长长久久的陪着世子爷了。”
水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名门淑女,果然知礼守节。爷这就回去找人来说媒!”说罢,眼睛眇了眇宝钗,笑着转身走去。
宝钗母女看着水渌走路的样子象是有点瘸,便问薛蟠,薛蟠笑说:“这有什么,不过是前阵子摔下马,伤着了。”
宝钗十分不喜水渌盯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和说话时那种流气,这会子见水渌又真是有点瘸的,心下早已凉了几分。倒是薛姨妈满心巴望着王府里三媒六聘的来求宝钗。
几天过去了,果然有一天,薛蟠领着王府的一个婆子来家中相看宝钗,问了许多的话儿,只夸宝钗好容貌,竟比爷的正房夫人强许多。又说做小妾倒可惜了。
宝钗母女听了大惊,薛姨妈忙问怎么是做小老婆,不是做侧室么?
那婆子瞥了薛姨妈一眼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世子爷已有一房正室,一房侧室了,还有三四个妾室。虽说小姐才貌都出众,只是商人的身份,娶过来也只能做小妾的。”
宝钗听了,十分气愤,又不好发作,急的眼泪直流。
薛姨妈忙道:“这怎么说的?我家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宝贝女儿,又这样人品才貌,怎能给人家做妾呢!王爷家别是开玩笑吧!”
那婆子不屑道:“我们爷娶的妻妾哪个不是清白的小姐,就是小妾也还有是官家出身的呢!若说你家小姐的才貌自是好的,只咱们爷看中的哪个不是绝色的!若不是看着你家公子爷和我们世子爷相交甚好的份上,只怕连妾还做不成呢。”
宝钗再也没脸再听,双手捂着脸哭着跑进房里了。
那婆子见了,叹道:“夫人,劝你家姑娘别哭了。我说句交底的话:我们爷最是多情的,见了绝色的都要,不过几天新鲜劲过去了就丢开了。且正室侧室都是比姑娘家有权势的,就嫁过来了也不能怎样的。”
薛姨妈听了心中只叹可惜可恨,却也不想宝钗做人家的小妾,便找了理由回了那婆子。那婆子也会意,便也就回王府复命。
东平王妃听得婆子来回道薛家姑娘这两天犯了胎里带的热毒,咳嗽不已,正卧床静养。又兼前阵有在神前求了一卦,说今年不宜嫁娶恐会克夫。
东平王妃原就嫌儿子的妻妾过多,整日介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事就已经让自己头疼了。本不想儿子再娶妾,只听儿子说那姑娘有金锁,因有金生水之一说,才勉强同意的。这会子听见这样说,便也罢了。
水渌倒很意外薛家竟拒绝了,因想着这样一个商家之女,也不必非要娶来才能上手,便也只笑笑就罢了。在薛蟠面前只说可惜,不露半点恼色。
东平王因秘密在外托人打造了些兵器,正愁如何偷运进京中来。想到薛蟠便计上心来。
这日,王爷的大官家陈非和薛蟠一起吃酒,因说道:“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薛大爷何不到南边去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至少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动道:“陈大老爷说的是呢,只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只怕被人诓骗了去呢。”
陈管家笑道:“这有何怕,如今天下太平,正是发财的好时候。你若实在没底,看在素日咱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就派几个极有能耐的陪你去走一趟如何。”
薛蟠听了哈哈笑道:“若有陈大老爷的人护着我还怕什么呢,只陈大老爷这样抬举我,我怎么好意思呢!”
陈管家笑道:“这有什么,也是我有私心的。若这一趟做的好了,以后我也拿些本钱来给你打点。”
薛蟠笑道:“好!陈大老爷真是爽快人!如此我就去南边走一趟,不管赚多少,咱们都五五分成!”
陈管家笑道:“这怎么好!等赚了再说吧!”
薛蟠兴兴头头回家说与了薛姨妈和宝钗听,薛姨妈母女虽有些担心,却也高兴,说了许多劝戒之言。薛蟠又到陈管家处仔细商议安排后,择了黄道吉日,于二月二十八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带着几个伙计,陈管家倒派了四五个人骑马随着上路去了。
宝钗和妈送走了哥哥,便叫香菱跟着自己到园子里去住了。
东平王家的婆子来了之后,宝钗又打听得水渌的许多荒唐恶迹,早已把那做王妃的心死了。左比右想,终觉宝玉人品心肠容貌比起那水渌来真是有天上人间之别,素知宝玉最在女孩儿身上用心,待女孩儿又温柔和顺,文采又好。虽不喜仕途经济,家世虽不比王府,也算是几代钟鼎了,倒也不必定要取仕的。越想心中主意越定,便不理其它,常到王夫人处陪坐解闷。
王夫人也不知究里,原就喜欢宝钗,倒更高兴了。进宫得了机会便在元妃面前说些金玉良缘的话,又说宝钗就要及茾了若不早定了恐被别人家求了去。再则宝玉也大了,也懂了男女之事了,早定下来也好叫他早些安心读书。元妃见母亲这样偏爱宝钗,因想着黛玉已明摆是要做北静王妃了,便想依了母亲。只想到宝玉素日是老祖母的命根子,须得看看老祖宗的意思才好。便在端午的节礼上露了两宝一对的意思来,试探贾母的反应。
谁知贾母就仿佛不知道一般,提也不提,问也不问。却在端午节到清虚观打醮时,放了话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
元妃便知老祖母不同意这门亲,便也说先不急,过一年再定。
只王夫人就象中了邪似的,看中了宝钗,心里早当媳妇子看待了,在宝钗面前倒不避忌什么。
这会子王夫人见宝钗一副小女儿羞答答的样子走了,就瞪了宝玉一眼道:“长不大的东西!又在宝丫头面前胡说浑话。”
宝玉叹道:“太太不知,怎么道说我是胡说呢!”
王夫人道:“就是真的也不为奇,宝丫头沉重知礼,文雅大方,哪家不想娶了去做媳妇!我还怕你配不上你宝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