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鲁吉亚德·吉卜林
莱比尔失踪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想不出是什么理由。正值大好青春年华、事业才刚刚开始的莱比尔,却突然人间蒸发。
前一天,他还精神活跃,心情愉快。在俱乐部打台球时,还引来大家的喝彩。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消失不见了。
任凭人们怎么找他,也没有一点他的踪迹。他不在家,该上班时,也不在办公室。他的所有东西都还在,都好好的,像是在那里等着他回来。池塘打捞过了,电报也拍了出去,但是一切都只是枉然,他仍然杳无音信。
莱比尔失踪了,而且一去不复返了。
这变成了一个谜,整整一个月,人们在驻地旅馆热烈地议论着这件事。但是,他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伟大的印度要继续运转,一个月后,人们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上级给莱比尔的母亲写了一封信,称莱比尔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原因不详。
过了三个多月,我的一个警官朋友,名叫里斯奇,认为租下莱比尔以前住的那所房子很合算,不容分说,他很快便租了下来。
我的这个朋友生活古怪,所以常遭人白眼。
他没有固定的吃饭时间,站着吃,边走边吃,和人讲话的时候吃,这种习惯让人难以接受。他屋子里的用具是六把步枪、三支猎枪和两套鱼竿,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些东西几乎占了屋子的一半,屋子的另一半由金斯占有,金斯是一条巨大的母狗。它的食量相当于两个男人,还会用特殊的语言和里斯奇说话。
它有自己专门的房间,有它的床、毛毯和碗。夜里要是有人想闯入,金斯就会冲出来大声吠叫,甚至把那人咬住不放。
金斯还救过里斯奇一命。那次里斯奇在边境寻捕一个杀人犯。那个人在黎明前悄悄进入了里斯奇的帐篷,而当时他正睡得很死。杀人犯刚一进帐篷,金斯就死死地咬住了他,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后来,那个人被处以绞刑。
里斯奇和金斯住进莱比尔的房子里不久,我因为有事,正好路过那里。
由于驻地的旅馆都满员,我自然只有到里斯奇那里去了。那屋子很舒适,屋顶上有一块白色的顶篷,看上去非常整洁。
我走进屋去,金斯在走廊里迎接我。它把前肢搭在我的肩上,以此对我表示友好。
里斯奇为我准备了午餐,我们一并共餐后,他还有事就自己出去忙了。
当时是在夏天,天气很闷热,一丝风也没有。不过,大雨很快就来了。到了黄昏时,雨下得更大了些。于是我到屋子的走廊上坐下来,看外面的雨。
金斯走出房间,也来到走廊上,它把头放在我的腿上,好像不高兴一样。我给了它一块饼干,自己则坐在那里喝着茶。
这时,我的仆人匆匆走来,他对我说:“先生,外面有个男人说要拜访您。”他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贴在身上。
于是,我走进客厅。客厅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觉得奇怪。便问:“人在哪里?”
仆人又说:“刚刚还在客厅的门口,这么快就……”
我在客厅里站了一会,突然,我感到窗户旁边好像真的有个人影,在那里很轻地动着。然而,这里太暗,根本看不太清。我叫仆人把灯点上。但是,当灯被点上时,我看到窗外除了下着雨,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责怪了我的仆人一通,哪里有什么人来访,一定是他搞错了。
然后,我又回到走廊上去,想和金斯一起玩玩。可是,当我走过去时,它却冒着雨跑到了外面。不管我怎么叫它,它都不肯回来,就算我用甜饼干哄它也不起作用。
就在晚饭之前,里斯奇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而且一进屋就没头没脑地问:“是不是有人来过?”
我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我的仆人弄错了,说有人前来拜访。但当我到客厅去,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也可能哪个流浪汉来过,但见你不在家,就又走了。”
里斯奇听了我的话,什么也没说,只说老朋友该吃饭了。
于是,我们铺上桌布,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
九点钟,里斯奇打算上床睡觉了,我也觉得困了。一直趴在地上的金斯站了起来,朝走廊的方向走去。我以为里斯奇会训斥金斯,让它回自己的房间去。但里斯奇却诡异地笑了笑,说:“它一直都这样,随它去吧。”
我觉得他对这条狗也太纵容了,但狗是他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的房间就在走廊的旁边,金斯没有睡下,一直在那里站着。屋外刮着狂风,响声让我久久不能入眠。
一阵闪电过后,雷声大作。我试着在雷声停下时睡着,但始终感觉好像有人在急切地叫我,我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是谁?谁在叫我?好像叫的正是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很沙哑。仔细听时,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雷声已经停了,金斯这时跑到了外面的花园里,对着天上的月亮狂吠不止。
这时,好像有个人转动着我房门的门把手,轻声地走进了房间,在那里喘着粗气。当时我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忽然在我的头上,或者是门的上方,传来一阵“啪啦啪啦”的声音。
我想要起来,但双手和双脚像是被绳子捆住了,一点也不能动弹,眼睛也怎么都睁不开。我想大叫,声音到了嗓子眼上,可就是怎么也叫不出来。
后来,一切都安静下来,金斯也停止了狂吠。我突然冲破了什么,清醒过来。于是,我一头冲进了里斯奇的房间。
我本想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想要叫我过去。但当我进去后,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嘴里还含着烟斗。我吃了一惊,显然不是他在叫我。
见我进去,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啊,刚才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打扰到你了吧?”
他说是他在屋里走动的声音把我惊醒了,他去过客厅和厨房,还去过其他几个地方,步子走得太沉了。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放心地回房去睡吧。”
我回到床上,迷糊着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是夜里,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在梦中,好像有人向我透露着什么隐情,要我去查明真相。
是什么隐情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有人在暗处对我低声说话,转动着门把手。在屋里,像一个影子一样地晃来晃去,伤心地呻吟,发出很痛苦的声音。
在半睡半醒中,我听见金斯在花园里狂吠着。
我在那个屋子里住到第二天。里斯奇每天照样要去上班。我一个人在那单独的屋子里,一待就是八到十个小时,只有金斯和我做伴。
当屋里的光线充足时,我也不觉得特别难受,金斯也和我一样。但是,只要天色一暗下来,我们就只敢待在走廊里了。
屋子里,除了我和一只狗,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一直存在,从来没有离开过。有时候,我总觉得在暗处有个人影。没有看到人影时,我会看见门帘和窗帘会自己抖动,但是当时一丝风也没有;椅子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好像有人坐上去,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样。
当我去客厅拿一本书或别的什么东西时,总觉得有个人在阴暗处,定睛地注视着我。
到了黄昏时节,金斯的举动更加古怪。它全身的毛都会竖起,紧张地注视着某个昏暗的角落。有时候,它还会无缘无故地奔跑起来,好像在追逐什么东西,但是,在它的前方,却什么也没有。有几个房间它从来不走进去,但眼睛老是朝那里面看,还左右移动着。
只有当我的仆人来点亮灯,整个屋子变得亮堂时,金斯才会和我一起走到房间里去。但它只是蹲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整个白天,它都像个影子一样尾随着我。
当里斯奇回来后,我委婉地对他说:“我想到驻地的旅馆去找个住处。对于你的热情好客,我是非常感谢的。”
我还告诉他,我对他的鱼竿和枪支都很感兴趣,但是我对他屋子的气氛不太习惯。
他听完我的话,轻声地笑了起来,但是一点讥讽的意思也没有,“留下吧,老朋友。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你在这里碰到的事情,我刚一搬来就已经碰到了。留下来,和我一起看看有什么事情发生。金斯一到夜里就离开我,难道你也要走吗?”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很乐意白天来看你,但是,晚上我不想睡在这里。”
说这话时,我们刚吃过晚饭。这时,金斯又朝走廊里走去了。
“我向你保证,这事不会太邪乎的。”里斯奇说,抬头看了一眼沙沙响动的顶篷,“你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