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听赏戏
您看,末世的清宫里头,曾有一位不折不扣的皇家戏迷,谁呀?慈禧老佛爷呗。她老人家顶着巨大的财政压力,花了七十一万两雪花银子,在颐和园里整修了德和园大戏楼,供自己个儿看戏用。慈禧忒喜欢看戏了,但人家可不吃独食儿。您看看,但凡有好戏、有名角儿,她都邀着王公大臣、嫔妃、宫女儿们一道儿看,让大家伙儿都跟着乐呵。有时候,一连就看上好几天。这些陪同看戏的苦啊,苦的像黄莲!嗯,跟这么大一领导干部同娱乐,应该无比舒服吧?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您想啊,老佛爷看戏有专座儿,想坐着看、躺着看,就算趴着看,谁管了她呀。再看看底下,官老爷们排好了队,一品官儿、二品官儿、三品官儿,也不吝大小个儿。排好了,您先在戏廊子里候着,听从发落。这不,有分到两人间的、有分到四人间的,一人儿发给一个毡子垫儿。但是,没有桌子椅子和茶水果子。怎么看呐?您盘腿儿坐毡子上头,不许乱动,好好儿听,中午可没人管饭。老佛爷请客,只管您听见唱,可不管您肚子是否咕噜咕噜出声儿。好家伙,老佛爷美的是人间天上,戏廊子里可是腰酸腿疼胃抽筋啊!
戏园子开会大栅栏
过去,老百姓听戏可不敢跟老佛爷比,没那么大的排场儿。大家伙儿都哪儿听戏呀?戏园子里头呗,京剧火起来了,戏园子也跟着兴旺起来。您看看,大栅栏儿有不少店老板开始赶时髦了。这不,先头儿的饭馆儿、茶馆,都紧着给自家儿门脸儿刷油漆呢。好么,第二天大清早儿上,都成戏园子了。有那么一段儿时间,大栅栏儿里的戏园子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上冒出来了,能叫上名字的有:王广福斜街的民乐园、杨梅竹斜街的惠丰堂、廊坊头条的大舞台等。当年还评选出了“七大名园”,分别是:肉市街的广和楼、粮食店街的中和楼、大栅栏儿的广德楼、庆乐园、庆和园、三庆园,还有门框胡同儿的同乐园。
清朝时戏园子也叫茶园儿,两层儿的也叫茶楼。怎么呢?因为它不卖戏票,只卖座儿,还经营茶水、点心。您想啊,来的主儿都是戏迷,只要进了门儿,就能生生儿坐上一天。对,这要看饿了,还可以先点补点儿不是。茶叶可现买,也允许自带,老北京讲礼儿。瞧瞧,您前脚儿进了园子门儿,伙计眼尖,一准儿瞄着您身影儿了。说话儿先给您递上一热毛巾,让您擦擦手擦擦脸。敢情,现在饭馆里都发消毒湿纸巾,还是跟当年戏园子学的。您说对了,这两件事儿有一比。不过,要说到戏园子里递“手巾把儿”的技术,您管保没瞧见过,那是靠“飞”的。好么,园子中间儿都是客座儿,烫手巾的炉子只能委屈在墙角儿了。手巾烫得了,您得就着热乎劲儿送到客人手里。您说,假如客人都坐满了,一条手巾从东北角儿运到西南角儿,结果会怎样呢?凉透了。这可不好,所以,伙计们得分工合作。这不,东北角儿的伙计烫手巾,西南角儿的伙计等着。然后,十几条裹一起,空中飞传。一楼到二楼,也这么飞着。您一百个放心,抛的和接的配合默契,一准儿砸不着您的脑袋。戏园子真是看表演的地儿,手巾把儿都满天飞了,愣是没人介意,照听不误。
场子里头扫探一遭,正前方是戏台子,一米来高,怎么也有个十三四平米吧,三面儿围的栏杆儿。干嘛要围着呀?您想想,京剧演员动作幅度大,回头再折下来,那多不合适。台子两边儿都留了出口儿,讲究点儿的场子,戏台上方镶嵌藻井。戏台子后头是演员待的地儿,您瞅瞅,化妆,换装,得空儿还能眯会儿。中间儿空场儿就是大堂,待会儿咱就挨那里找个座儿。干嘛不上楼坐呀,居高临下,看得多清楚?嘿,去不得,那都是官座儿,一天下来得扔进去好几十吊钱儿呢。咱就找个长条儿板凳,不到两吊钱,也是听一天。嗯,日子得算计着过。戏台两边儿还有地儿,您要跟这儿听戏,那真真儿是身临其境啊,不过可能有点儿震耳朵。其实,这地儿又单是一种座儿,谁要耳朵背,挨这儿正合适。卖多少钱?十二吊上下吧,不贵也不便宜。这叫什么?“池子座儿”。您早早儿来,能挑一光线好的座位。其实,没光儿也不碍事儿,出耳朵听就行了。娄一眼,穿长袍、披马褂儿的主儿们都抱着茶壶,各色各样。有来晚一步的,还没座儿可落呢,可他挨墙根儿站着,照样儿咂摸的津津有味儿。怎么着了?您瞧,黄瓜、水萝卜,边看边嚼着。戏园子还卖瓜菜呢?不介,那都是跟家里洗干净,早起揣来的。嘿,真把小日子过出乐子来了。呵,这位听进去的了,正摇头晃脑跟着哼曲儿呢。还有一种主儿,他不认真听戏。那干嘛来了?他是来显摆的。您瞧,他跟家带了叶子来的,水沏上,他拨弄着拇指上硕大的翡翠扳指儿开始左右的看。干嘛呢?寻么人搭茬儿。这就搭上了:您喝的什么呀?您瞧瞧我这叶子,是棒!嘿,一根根儿的都立水里,二道水比头道还香……
尽瞧热闹了,回头别瞎了咱这座儿钱。可不,正演到精彩处儿了,上头唱的是卖力气,精神抖擞;底下看的是群情激昂,叫好声儿一阵儿高过一阵儿。您要十冬腊月儿里去戏园子。嘿,最舒坦不过了。可不,过着戏瘾,捧着热茶壶,吃着点心,看“手巾把儿”飞天,一会儿又大声叫好……准能热得出汗,都省了家里煤球钱了。
到上世纪初年那会儿,半里多地的大栅栏儿街上,可谓为戏园子开会了。您看,不出几十米您就能找见一个,许多京剧大师都曾在这条街的戏园子里登台献艺,比方说:谭鑫培在三庆园,程长庚、汪桂芬在广德楼,杨小楼在庆乐,程砚秋在中和楼。当真是群星荟萃啊。
往来都是角儿
如有好事者,欲在北京城里评选明星街巷,咱打一赌,大栅栏儿、百顺、韩家潭一准儿都能入选。都给颁什么奖啊?那当然是大栅栏儿摘得“接待名角儿最多的街道奖”,百顺、韩家潭稳夺“戏剧界名人故居最多胡同奖”呗。您看看,清康熙年间,戏剧理论家、作家李渔寓居韩家潭,建了芥子园,就是后来的广州会馆。韩家潭胡同三十六号院则是老北京的梨园公会旧址。解放以后,谭富英、裘盛戎带领的太平京剧团入住韩家潭。在铁拐李斜街与韩家潭胡同的夹角处,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大外廊营胡同,它的一号院儿是谭鑫培先生故居。梅兰芳先生的祖父梅巧玲故居,位于铁拐李斜街一百零一号。
百顺比韩家潭有过之而无不及。您看,百顺胡同四十号院儿,金牌武生俞菊笙先生故居。百顺胡同三十八号,迟月亭大师的故居。迟先生为武行老生迟春祥第三子,幼年师从崇富贵、丁俊,后入小天仙科班,与谭小培、阎岚秋是同学。这不,陈德霖“陈老夫子”也住百顺胡同。陈先生师从程章圃学习刀马旦,又从朱莲芬和朱洪福学昆曲,出科后入三庆班。他与谭鑫培、孙菊仙、俞菊笙、杨小楼等合作,与京剧艺术相生相伴,一生未离戏剧舞台,是青衣艺人的杰出代表。百顺胡同三十四号,是程长庚先生的“四箴堂”。清同治、光绪年间,程先生执掌三庆班,行里人尊称为“程大老板”。程先生与春台班的余三胜、四喜班的张二奎齐名,同为第一代京剧演员中杰出的老生名角儿。瞧瞧,石头胡同和百顺胡同都曾有程大老板的寓所。梅兰芳先生压根儿就出生在李铁拐斜街。公元1900年梅先生迁居百顺胡同。
正所谓兴也一时、衰也一时。光绪在位的庚子年,义和团在大栅栏儿放了把火,几乎把一条街烧了个干净。一眨眼,“七大名园”没了六个。就肉市街的广和楼剩下了。关于这一段儿经历,相声大师候宝林老先生有个经典段子。哪段儿?《改行》。回头你听听,或许会凭添些理解。
日出日落,在大栅栏儿的西南角儿上,那些个宽不过七米、窄不足展开两臂、长不出三百、短不至百步的大小胡同儿们,因为这些京剧大师,因为他们的身影进退而披上了永远的光彩。
来了,您呐!今儿的戏码好!您可得赶紧找个座儿坐下。一壶香片沏上,“过门”一起,您就摇头晃恼慢慢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