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记》小食
吃了吗,您呐?没呐,你们不管饭吗?我那扁嘴儿大茶壶今儿可都没带着,你们甭捡好听的蒙我,故事听再多可都不管饱!
管、管、管,管好管饱!还不赶紧的,给这位爷上茶!对您口味儿不?嗯,吴裕泰的茶叶末子。咱家可不缺整叶子,就知道您好这口儿。可不,好几十年了,宁舍一顿饭也没舍了这“高碎”。您说说,咱北京城地界儿里了,京腔儿听着、京韵品着,哪儿能短了您的“京味”儿不是?那可不是咱待客的礼儿。酸甜苦辣咸、煎炒咕嘟炖。说吧,您好哪口儿?菜单子跟这儿呢,您请过目。这么长啊,给念念行吗?“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红丸子、白丸子、熠丸子、炸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糖熘荸荠、蜜汁儿山药、拔丝鲜桃儿……”听起来,煎、炒、烹、炸、涮、烤、烧,甜的、咸的、清淡的、腻歪的……想得着的全有。
好么,大清朝一桌儿满汉全席,够全城老百姓吃半年。您数着,蒙古亲藩宴、廷臣宴、万寿宴、节令宴、九白宴,嘿,有六种宴席呢。猜猜,什么是“九白”呀?白酒,大白馒头等等……哪儿啊,就是一头白骆驼、八匹白马。它们也赴宴来了?可不,诚心诚意的来了。为什么?您看,康熙年间,蒙古又有四个部落臣服大清了。这不,给皇上送礼来了。对,就送的一头白骆驼,八匹白马。您想啊,这代表白白的、纯洁的心啊。皇上收下了,搁什么还礼呢?得,请你们吃顿饭吧。于是,请了三天的九白宴,以后就成了理儿了。这几种宴会都挺排场,菜码儿都一样儿吗?不一样,就知道都是以茶开场,以茶收尾。嘿,皇上忒鬼了,先给他们灌一水饱儿。不介,饭菜都不短斤两儿。您看,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干果儿、蜜饯、点心、莲子粥、酱黄瓜、雪里蕻……一百零八道菜开码,膳食搭配也还算合理。您要是没吃饱,没吃好,那是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动筷子。对了,你发现没,皇上家也吃酱菜。
可不,这三千年的城,八百年的都城啊。北边儿人、南边儿人、汉族、少数民族,都挨北京城落过脚了。您想想,米饭、馒头、酱肘子、烧羊肉、鱼翅羹、酱八宝……谁都有个偏好。今儿您家包饺子请我,明儿我擀面条儿叫着您。慢慢儿的,京城老百姓的口味儿,也越发丰富了。您瞧瞧,宫廷美食,市井小吃,大饭庄、小饭馆儿,早就填满了街巷间的一切空隙了。
大清朝了,慈禧老佛爷瞧着这么些个吃的,眼珠子在眼眶子里,滴溜溜儿转,转了好几十个来回儿。都不顺口儿?哪儿啊,她怕就怕这辈子享用不过来呀。哼,多吃比少吃好,看过都比没见过强。末了儿下这么道旨:御膳房三班儿倒,从早到晚换着样儿的给我做。要说大清早儿上能吃出啥花样儿?嘿,您听听慈禧老佛爷这份早膳食单:“碟菜六品:桂花翅子、炒茭白、芽韭炒肉、烹鲜虾、蜜制金腿、炒黄瓜酱;片盘二品:挂炉猪、挂炉鸭;蒸食四盘、炉食四盘、猪食四盘、羊食四盘;饽饽四品:寿字油糕、寿字木樨糕、百寿桃、如意卷;燕窝八仙汤、鸡丝卤面;中碗菜四品:清蒸白木耳、葫芦大吉翅子、寿字鸭羹、黄焖鱼骨;大碗菜四品:燕窝万字金银鸭块、燕窝寿字红白鸭丝、燕窝无字三鲜鸭丝、燕窝疆字口蘑肥鸡,还有海碗四品……”合着一睁开眼就一百多样儿。可不,还不带三天两头儿重着的。西太后跟宫里当家那几十年,御厨是真长本事了。
北京城是大城,三教九流都扎这地面儿上。您瞧,爱古玩字画的,奔了琉璃厂儿;挑拨蛐蛐儿打架的,有块地儿能蹲着就行;还有一派,就乐意吃,爱谁谁。其实,吃主儿是忒有福了。跟北京城里,不怕您口味儿刁,就怕您胃里搁不下。这不,八大居、八大春、八大坊、八大堂、八大楼等等,南甜北咸,甭管鲁菜、淮扬菜,还是咱本家儿的“京菜”……一个不少。您可着热闹地儿寻么吧,前门大街上的鸿庆楼、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新丰楼;东安门的东兴楼;王府井的安福楼;八面槽的萃华楼。紫禁城左右,八个“楼”一个都没少。怎么都挨这儿了?您想,这朝廷官员上下班儿捎带脚儿,贝勒爷出门儿遛弯儿……嘿,方便。太平年月儿里,“吃点儿、喝点儿、玩点儿、乐点儿”,就这点点儿追求。敢情,吃可不算是小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可不,“民以食为天”呐。
乾隆爷的年夜饭
话说乾隆朝十七年上,大年夜的,打前门进来仨人儿。那白蹄儿白肚皮的小毛驴儿驮着一个,另外两个边儿上走着。谁呀,不跟家好好儿过年?微服出巡的皇上,一行三人刚打通县回来。虽说都瞧见家里灯光儿了,可皇上没打算惊动别人,饿了就打算跟路上点补点儿。饭馆儿还营业吗?这日子口儿上,基本都家去过年了。呵,街角儿上只有一家小铺还有亮儿。没的挑了,进去。嘿,就三五张桌子,一个掌柜。瞅见客人,掌柜热乎乎的上前儿招呼。过年了,您怎么还不关门儿呢?唉,小本儿生意,起早贪晚的干,不敢歇呀。再说,大年夜里的,万一有过路人,也好落个脚儿吧。又问了,您这店叫什么名字呀?唉,您见笑了,小店没名字啊。三位爷来点儿什么?一盘儿炸素三角儿、一盘儿马莲扣肉,还一笼儿烧麦。菜齐了,皇上一直没言语,低头儿吃。饿狠了?不,他琢磨事儿呢。热情善良的掌柜、味道好又便宜的吃食……我得帮他一把。临走他说街上就剩你一家儿没关门儿了,赶明儿店名就叫“都一处”吧。掌柜的点点头,没多想。没过几天,御笔亲书的“都一处”蝠头匾差人给送来了。好家伙,一夜之间“都一处”算出了名儿了。您瞧,踏着皇上的脚印儿,冲着御赐蝠头匾,达官显贵、老百姓都赶来了。这眼瞅着都二百五十多年过去了,都一处的牛肉大葱烧麦还在,还是咱北京城的金字招牌。上个世纪初年,八国联军进城,烧杀抢掠,糟蹋的东西海了去了。但是,御书“都一处”的蝠头匾福大命大,逃过了前门大火,听说后来世道乱时还藏过柴禾垛里。如今它仍旧高悬店堂之上,熠熠生辉,给座金山都不换。
今儿吃饭明儿给钱
能行啊?能行。您看,八月七、八号左右,立秋了,苦了一个夏天的肠胃有些蠢蠢欲动。嘿,该“贴秋膘”儿了。贴补点儿啥?羊肉合适,温补的。老佛爷过六十大寿,摆的鸿宾楼的全羊席。您听听,羊鼻子叫望风坡;羊眼叫明开暗和;羊犄角叫龙门角;羊耳朵叫迎风扇,还有蜜肥糕、灯笼鼓、鞭打绣球、夜明珠等等,美食美器美名儿,从头到尾一百零八道“羊菜”,愣是没带一个“羊”字儿。“羊”字碍着谁了不能提?轻点儿,慈禧老佛爷,她属羊的。不过,天天儿鸿宾楼的日子,咱老百姓过不起。有涮羊肉吃就挺滋润了。
您看,老北京的东来顺、口福居,到今儿叫不出名儿的小馆子,挨街边儿随便扫一眼就找着仨涮肉的。猜猜,哪家儿是老哥哥?也是一“顺”。西来顺?那是做清真炒菜的。告诉您得了,它是南恒顺。不认得?“一条龙”您听过没?它俩啥关系?其实就是一家儿。今儿吃饭明儿给钱,就是光绪二十三年的事儿。
您瞧瞧,南恒顺买卖儿总是好。那天晚上,满屋子人都吃好家去了,小二儿准备上门板子。一回头,还俩人。还没饱呢?不介,也不吃,干坐那儿。小二儿趴掌柜的耳朵边儿,您看怎办?反正多会儿都不能赶客人。掌柜的出来问您二位还要点儿什么?不要了。结帐,来给二位爷算算。我们今儿身上没带钱。掌柜一打量,这一主一仆,穿着体面,尤其主子,白白净净儿的,很斯文。也许遇着什么难处儿了?没事儿,没事儿,您改天给送过来也行啊。
第二天,送饭钱的还真就来了。那不,骑着马,穿蓝褂子。你们,接旨了!我的天呐,敢情昨儿跟这儿的那是万岁爷呀。待人马都走远了,赶紧的转身儿回屋里,皇上坐的椅子供上,皇上涮过的锅也收藏好了。后来前门那场大火,椅子烧成灰儿了,锅幸存,如今是搁玻璃箱子里,准看不准摸了。皇帝来过的店,是有“龙”光临啊,当年南恒顺就想把名字给改了。不过,朝廷不让。这一等,就到了民国初年。那不,“一条龙”的招牌从此光明正大的挂上了南恒顺的门楣。
梦见烧饼夹肉末
您说,谁做梦都能梦见烧饼呢?谁饿了都保不齐梦见烧饼包子啊。不见得,老佛爷不饿,可就她老人家梦见烧饼了。那烧饼,酥皮儿的,粘着芝麻,开口儿,还夹裹着肉末。呵,香啊。早上起床穿戴整齐,正想给御膳房传话儿,肉末烧饼自个儿来了。没想到啊,大师傅跟她梦一块儿去了,老佛爷那叫高兴啊,我这还没说出口,这梦它就圆了。吉兆啊!来人,赏!赶明儿这个就叫“圆梦烧饼”了。
我要吃窝头
慈禧老佛爷进宫好些年了,尽是锦衣玉食的,忽然间想换换口味。吃点啥呢?怀念起民间的棒子面窝头了。
那又粗又硬的吃食,老佛爷吃了拉嗓子胀肚,御厨还不得砍头?急得御厨原地转了三百多圈,嘿,办法有了。改良棒子面儿,我粗粮精做。您瞧瞧,新棒子面儿、黄豆面儿、栗子面儿,三样儿掺和着,再用细笸箩过筛。估摸着,把一斤面儿和成面团儿,撑死了能有多大呀?对,大概其顶得上二十个乒乓球吧。那如果把一个“乒乓球”揪成五个剂子?大樱桃那么大呗。末了,把“樱桃”剂子顶在指尖上来回转。这是玩什么呢?做小窝头。够塞牙缝儿的吗?老佛爷的“御食”,做大了可不行,啃着吃不体面。您想,面坯子薄,它容易熟,十分钟就出锅了。嘿,又喧又软,跟海绵蛋糕似的。打这儿以后,每到了斋戒的日子口儿上,老佛爷一定要上一笼小窝头吃。老太太好甜口儿,总佐着糖桂花。
听见芸豆卷儿了
“烂乎的哎,芸豆哎!”就在“慈禧年间”,一声儿铜锣响,这句吆喝传得远了。多远呐?照直穿透了紫禁城的红墙,真真儿的送进了老佛爷耳朵里。嘿,老佛爷好奇心起来了:外头那吆喝什么呢?答:卖芸豆卷儿的。去,给我拦下俩来。太监听了令儿,急三火四的就往外冲。老佛爷一边儿等信儿,捎带手儿还追问着:是怎么做的呀?答:就是芸豆泥儿捣烂喽,卷的卷儿。卖芸豆卷儿的挑着挑子走不快,好家伙,太监的马说话儿就到了,挨他前头儿一横。你,跟我走一趟吧。小贩儿愣了,心想,这是怎么了,我犯什么大错儿了?
您说,一走街串巷卖小吃食的,哪儿经过这阵势啊。得,伸出脖子是一刀,缩回去也是一刀,豁出去了。两条腿直打颤儿,哆哆嗦嗦跟进了大红门,一路上目视脚下,没敢往别处儿多看一眼。走了一会儿,太监给指了一空地儿,给我一个芸豆卷儿,你,就挨这儿候着。不多会儿,回话儿的来了。老佛爷问:芸豆卷儿是你做的吗?正是,正是小人……那,就是你了,从今儿起,你就留在宫里了,给老佛爷做着吃。小贩儿咬咬自个儿手指头,疼!原来是真的不是梦啊。
精细豌豆黄儿
农历三月初一到三月三,崇文门东大街的东把口儿有庙会,就是蟠桃宫的“蟠桃盛会”。崇文门的蟠桃宫始建于明代,公元1662,大清康熙元年重新改造。这不,三月三,王母娘娘过寿,年年儿有三天的大庆。蟠桃会那会子,鲜豌豆刚收着,小枣儿豌豆黄儿也上市了。嗨,入口即化,清凉凉儿的。“哎,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吆喝声儿到了,独轮车也就在您眼前儿了。豌豆黄儿需要“保湿”,摸摸盖着豌豆黄儿的蓝布,嘿,湿的,那是怕它裂开。
“哎,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芸豆师傅”嗓门亮,做的豌豆黄儿也很棒。您看看,大白豌豆下锅,水大概其是豌豆的两倍,糖适量,使文火儿熬。不对,这是“豌豆白”吧?您瞧好儿吧,往水里撒一点点儿白色粉末。嘿,变色儿了,豆子微微泛黄,色泽鲜嫩,嫩的就像刚出壳儿的小鸭子。呵,添加剂给染的。不介,就是碱面儿,无毒无害。放上它豆子容易熬烂糊。
豌豆煮得了,还不像豌豆黄儿。怎么办?第一步,碾豆泥儿。然后,把豆泥儿搅合一块儿,倒入模子里。不过,看起来还是豌豆糊儿。石膏点豆腐您听过没?对,石膏充当凝固剂。早年豌豆黄儿使石膏定型,如今都使食用胶。像琼脂、鱼胶粉之类,好些种呢。模子里的糊儿晾凉了,往案板上一扣。嘿,豌豆泥儿就成豌豆糕了。得,切成规规矩矩的小菱形块儿,摆盘儿。回头再搭几个小红枣在上面,红黄相间,倍儿好看。
老佛爷早耐不住性子了:给我尝尝。可老百姓的点心一向做的不那么精细,豆泥儿不用碾的特匀,切大块儿小块儿也不在意。今儿老祖宗想这口儿,那她得吃“细”的。好么,细磨细碾,一遍一遍的过筛,不带一点儿渣子。还有呢,老佛爷不爱吃枣儿,那就改放山楂做的金糕条。于是,金丝小枣糙豌豆黄儿进了御膳房,摇身一变,就成了宫廷特制细豌豆黄儿。
《五月先儿》是《御米》
“五月先儿,活秧儿的老玉米咧。”这不,端午节前后,煮老玉米来应时令儿了。煮熟的老玉米,香味儿远远儿的就飘来了。其实一点不“老”,鲜灵儿的能掐出水儿来。咬一口那叫嫩,嫩的不用牙嚼。玉米里的维生素E含量很高啊,还有其它各种维生素、矿物质,有营养。您看,煮玉米、玉米烙儿、松仁儿玉米……香!除了香还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