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彩斋虽然关了张,可它的名字依然响亮,响彻琉璃厂儿。为什么?因为人,因为那么些“金牌”掌柜都来自笔彩斋。瞅瞅,铭珍斋的韩敬斋、贞古斋的苏惕夫、虹光阁的杜华亭。宝古斋的经理是杜华亭的徒弟,叫邱震生,曾出任北京市文物业同业公会主任,他已是笔彩斋的第四代传人了。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可您看看,人家凭本事吃饭的,这三加一代还让祖师爷脸面儿有光呢。
干古玩儿这一行,比卖菜风险大多了。可不,错收一只土窑的饭碗就赔姥姥家去了。所以,圈儿里人小心,很小心。这东西是对的,错的?假如真拿不准了,就请权威给鉴定。对了,韩敬斋先生,那是名贯京沪古玩界的泰斗。韩先生的话,就等于称杆子上的定盘星,是留是弃,玩家心里就有数儿了。您瞧瞧,郑王爷的笔彩斋宝贝多,出的好掌柜更多。他们个顶个儿见多识广,个顶个儿的好品行,眼里就是不容沙子。
早年,西街有一个大宅子,五进深,一条街都没搁下它。所以,伸平安里去了。谁置的?一个旧财主。民国时候,“新富”换“旧富”,韩敬斋先生把院子盘了过来。新中国成立以后,荣宝斋又把这“韩家大院儿”的前一半儿买去了,当贵宾“招待所”。又几十年过去了,荣宝斋还在,那半个院子也还在呢。
一百年还是三百年
算不出来了?有时候以为是一百年,实际上是三百年。您看,琉璃厂儿的纸,荣宝斋大概其最棒了。那不,西街路北边儿,差不多半条街都是它的。这间老店是光绪二十年上开的,它有三百多年的传家史了。不对,没那么些年。别急,再往上倒一点儿您就信了。这不嘛,康熙年间那会儿,琉璃厂儿有家儿南纸铺子,叫松竹斋,铺子起家忒早,又不是世代的买卖人儿。所以,掌柜的摸着石头过河,经营也没有一定之规。一开始,主要就卖纸、卖笔。您瞅瞅,扇面儿、喜联儿、寿联儿,文化用品也有些个。墨、砚台、墨盒、印泥儿、镇尺、笔架、笔洗……实际上挺全和。后来,有书画家拿来作品,在店里挂笔单。如果,买卖成交了,松竹斋从里头提取中介费。其实,这小打小闹儿的,还不足以让松竹斋和荣宝斋攀上亲戚。那……要说啊,松竹斋老掌柜和官场还有点儿瓜葛。因为掌柜的看出来了,朝上批折子、递折子的很忙活;也看出地方官儿的难处了——您有所不知,上个折子真不容易。写字儿难看、纸张不“雪白”都免不了要被责难,轻者罚款,重了连顶戴都给摘了。掌柜的心想了,要是我专门儿生产优质的折子纸……
从此,松竹斋的车间有意思了。呵,一大帮人排成排,都一个姿势,盯着纸看。您想啊,出一张白折子,要保证万无一失,务必精挑细选,要经好几十双眼过筛子。松竹斋的白折子比其它铺子都昂贵,但有一样儿,人家售出的东西没毛病,谁也寻不着差错儿。一分钱一分货啊,尽管它一张折子价格顶别家儿两张半,销量依然特别好。瞧瞧,举子也来买他家的纸。财神爷招手儿,慢慢儿有了钱了,松竹斋索性又开了家连号,就是今儿的荣宝斋。照旧是名人题匾,而且是个三朝元老。谁?同治朝的状元,光绪朝的尚书,宣统朝的帝师,一个对清朝廷特忠心的老爷子,他叫陆润庠。
有清政府在,就有人买折子;有科举考试,就有人买纸、笔,松竹斋大可高枕无忧。到了十九世纪初年时局有变那日子口儿上,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行业不景气到家了。没法子,两店合而为一,所有业务均由荣宝斋接管。是任店主人已是力不从心,于是外聘掌柜来了。庄虎臣,荣宝斋第一个聘用掌柜,此人行侠仗义,好结交朋友,保住了荣宝斋没倒。战乱连年,老店后来也到了卖房子卖地的份儿上。谈妥了,北京师范大学要把这块地儿买去,扩大校舍。虽说这不是王仁山王掌柜祖上传下来的买卖儿,可守了它好几十年,心里舍不得呀。王仁山简直如坐针毡,那个操心呀,就盼着这老店能度过这个坎儿。终于,大规模公私合营前夕,党和国家伸出了援手。这不,减免、偿还了荣宝斋的部分债务,这家文化老店终于不致破产。是时,候恺先生受公方委托出任经理,原私方经理王仁山先生任副经理。
惟妙惟肖《夜宴图》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恢复生产。新时代里,老中青荣宝斋人共同努力,给中国书画业做出大贡献了。您看看,徐悲鸿《奔马图》、黄胄《新疆舞》、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南唐宫廷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等,好么,全是木版水印精品。“夜宴图”原作艺术再现当时上层社会的奢靡生活,图中人物、器具繁多。但是笔笔传神,画工极其细腻。好家伙,朱砂、金粉,都当颜料使了。用木版水印来复制这一杰作,难度极高。光是刻一匹马,头、尾巴、四条腿,个把月才成。想想吧,这一幅“夜宴图”得花多少功夫,得刻多少块木头?据记载,木刻水印版《韩熙载夜宴图》总计勾描了一千六百六十七张图稿,雕刻木版一千六百六十七块,套印六千余次,历时八年之久,终于在一九七九年制作完成。从质地到色彩,惟妙惟肖的还原了这一古代艺术珍品。
荣宝斋还擅长木版水印“帖套作”,包括信笺、信封、告示、通知等等。但是,最著名的作品还是信笺。上世纪三十年代,鲁迅、郑振铎两位先生委托荣宝斋印制部分《北平笺谱》和全部《十竹斋笺谱》。您看,“十竹斋”是明代著名笺纸作品,收录题材广泛,凡举花鸟、山水、亭台、嘉言、掌故,无不清馨淡雅。二零零六年秋天,荣宝斋的刻版《十竹斋笺谱》进入二级市场拍卖。拍了多少?嘿,就这摞儿“信纸”,到了四万元人民币了。对了,纸是不值钱,可那老手艺特宝贵。
卖白折子是旧事儿了,荣宝斋走到今儿,守住了中国书画界里响当当的一块招牌。对,这老铺子没出什么名画家,可是它的木版水印为我们锁住了太多的有关于中华艺海的记忆。细想想,印笺纸、版画不单是个卖了几沓儿优质信封儿的问题,实际上这门儿技艺,也给老松竹斋留了条后路儿。三百年的松竹斋、一百年的荣宝斋,这一路过来,站在我们面前的,俨然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您看看,霜染他的须眉了,多少前尘往事,由他娓娓道来。如今,你要得了幅好字,也尽可到荣宝斋来,保管装裱的好好儿的。
《懒人》写字不研墨
这是说什么呢?“一得”阁呗,祖产墨汁儿,距今也有百十年了。早年间,学生考试都使毛笔,固体墨。想写字儿是吗,您得先拿水把墨研开。
清同治年间,一个姓谢的安徽举子就因为研墨忒耽误工夫儿,卷子答慢而落了榜。谢举人聪明,有长远打算。您看,人家心想了,今儿我的教训太惨痛了,明儿保不齐还要发生在别人身上。如果我能制出一种墨,不用研直接就能写字……天呐,这得挽救多少考试的人啊。从此,他撇下书本儿跟院子里鼓捣开了。烟油、染料,能想到的黑色东西都试了,墨汁居然研制成功。也不知道一得阁的墨汁儿里加了什么佐料儿,闻着味道有点儿差。但毕竟书写方便,没多久就走俏市场了。同治四年上,谢举人在琉璃厂儿找了个店面,经营自制墨汁儿,取名“一得阁”,绝对是同行业里头一把交椅。
后来“一得阁”虽几经易主,但生产工艺不断改进,产品品质节节攀升。您看,里头又添了不少东西。这不,麝香、冰片,这是香馨料;加入骨胶以加强墨汁儿的粘度;加入苯酚防腐,使墨汁儿保质期延长,且春夏秋冬质地稳定。好家伙,这墨汁儿,着色力强、光泽度高、不结块儿、不湮纸、味道清爽。所以,一个世纪了,今儿的一得阁墨汁儿厂还在南新华街上,继续为人民服务呢。
二三百年以来,琉璃厂儿“老长街”、东街、西街,古书、新书、古董、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它们在世事的盛衰兴废之中,起起伏伏,舟楫与共。好些个老铺子都成为永远的过去了。但是,东街、西街永远不会忘怀它们。街面儿上的老砖也偶尔会想念那轻轻踏过的步履,那深深辗过的车辙。总之,一切曾经的存在都不会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