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文化积淀成
清政府也真是的,椅子还没坐热呢,又涂改大政方针了。对了,“满、汉要分城居住”,戏园子、歌舞厅、茶楼等一切休闲娱乐场所也都往外迁。好么,内城里头排队搬家,不吝官商民。一步三回头,大家伙儿就走了。唉,往哪搬好呢?话说到那时候儿,“宣南坊”早已时过境迁了。取而代之的,是宣武门以南,一个更大范围的宣南。您看,琉璃厂儿在“大宣南”的东北角儿,整个被会馆给包围了。它东边儿守着金街大栅栏儿,南边儿是名噪一时的“市民文娱圣地”。对,天桥儿。得,就这儿了。这不,赶着马车、抱着行李的人们就站稳脚看热闹了。
瞧见没,今儿这个日子口儿上,赶考的举子、衙门的官员、闲散文人,还有平民老百姓,都跟琉璃厂儿的一左一右聚齐儿了。老百姓得闲儿时,就爱跟天桥儿看个热闹。举子、文人住了街坊,自然是惺惺相惜。这不,人家结诗社、办诗会、吟诗作对、以文会友。对了,萝卜、韭菜各自长着,粗的、精的、雅的、俗的,各有各的自留地儿。
海有大容量,大到能纳百川;宣南有大心怀,大得似同海涵。您看,乡土、市井;诗书、民谣;为官、为学,各种文化元素跟这地面儿上生长、融和、贯通。经年累月,一种层次丰富、视角阔大,凝结着士人文化、官僚文化、民俗文化,厚实、广博的“宣南文化”,积淀成形了。
纪大人十年磨一剑
岁月如流水,来的自然走的自然,几乎没一点儿声息。一个书僮、几个书箱,满心的憧憬……科考还在继续,外地赴京赶考的士子,一年年的就没间断。乾隆年间,官修《四库全书》。举国上下的有识之士为修书大业献计出力,各地区、各州县的士子们都伸出援手。一时间,全国各地的书籍潮水般涌入京城,更确切地说,是进了琉璃厂儿的书市。
纪晓岚领了修书的差事儿,当了头儿,他家成了“四库别墅”。瞧瞧,开小组会、听工作汇报都跟这儿。纪大人家住哪儿?虎坊桥儿。他怎不住城里?因为不是旗人,多大官儿也流落在外。出纪府大门往北走,十分钟左右的路途就琉璃厂了。做好事儿天帮忙啊,纪大人寻书、访书,自有书商给满世界张罗去。可不,买、卖都好,琉璃厂儿书市红的发紫了。纪大人和他的一班人马,朝上磋商、计议,下朝就一头扎琉璃厂儿了。二百来年以前那十个年头儿,纪晓岚他们堪称琉璃厂儿各书商最熟悉的面孔。
御膳房的保密工作
这项工作,御膳房没做好。怎说的?东西没看好呗。是馒头吗?不介,包子也不是。
您看,天儿热了,琉璃厂儿街边儿那小摊儿也热了。卖啥呢?茶水,一碗接一碗的。摊主挺爱说话儿,见谁都打招呼。慢慢儿的,纪大人一伙儿人也和“茶水师傅”熟悉起来,都知道他姓萧。萧师傅是劳动人民,挣点儿辛苦钱儿,老老实实干他的买卖儿,大人们不跟他端架子,得空儿了特爱跟他聊会子。
一天,有人给萧师傅出了个主意:你卖酸梅汤吧,肯定好卖。好是好,可我哪儿会熬啊。没事儿,我帮你。于是,大人们七手八脚从宫里倒腾偏方儿。您看看,酸梅汤、秋梨膏、红果温朴儿、蜜饯……齐了。从此,修书大军享福儿了,春夏秋冬都能吃着宫廷小食品。老百姓也跟着幸福,咱们也能吃着啦。后来,萧师傅买卖儿大了,铺面字号就叫信远斋。道光年间,信远斋的后人也好风雅,凭借老铺子的积蓄,又开了论古斋字画儿铺子。
琉璃厂儿的三大产业
嘉庆、道光年间,大清国的家底儿尚可支撑些日子,王爷、显贵们,家里都兴收藏东西。比方说古董、字画儿啊。哪儿淘换去呢?嗯,琉璃厂儿。您想,街边儿来往都是识文断字的主儿,笔墨纸砚自然缺一不可。所以,有一类经营纸张、笔墨的铺子也占了琉璃厂儿的半条街,一贯称其为南纸店。这么着,书籍、南纸、古玩儿,三足鼎立,结结实实的把琉璃厂儿撑了起来。
买卖不带落单儿发展的,与“三大产业”相辅相成,碑帖、篆刻、裱画、补书等等行当,翩跹而至,亮晶晶的嵌在了琉璃厂儿的街头巷尾。五方杂厝,一荣共荣,行里行外的“腕儿店”频频在街面儿上露了头角。比方说,古旧书业的来熏阁、邃雅斋、声遥堂;古玩业的德宝斋、论古斋、笔彩斋;南纸业的荣宝斋和一得阁……数之不尽。
酒香不怕巷子深。所以,琉璃厂儿的贵客,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您想,它东边儿挨大栅栏儿,可不,梨园名角儿们也得招呼。这么着,胡琴店也在街头寻么了一个角儿。此外,点心铺子、果子局、风筝铺等小小营生儿,也像星星点点的碎花瓣儿,洒在这条文化金街上。
总共不足一公里长的琉璃厂儿文化街,买卖儿最兴旺的时候,能有三五百家铺子。您往头顶儿上看,好么,就是一场书画展呐。您看看,康有为题“长兴书局”、曾国藩题“龙威阁藏书处”、梁启超题“藻玉堂书店”、翁同龢题“茹古斋”古玩铺……不数了,眼都瞧花了。
郑王爷的金牌掌柜
大清国的买卖是家族制式,年景儿好时,内部分红,肥水流不到外人田里。逮着机会,“员工”们敛点儿“玩意儿”回家,充其量是大牛身上拔根儿毛,无关痛痒。久而久之,王爷、京官儿们对老物件儿、瓷器、字画儿这类东西,都有偏好。嘉庆、道光两朝,太平盛世的招幌还在飘摇。天时地利,古董商摇旗奋起,争先恐后的往琉璃厂儿冲,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民国年间,古玩儿铺子最多时过了百家。珍奇文玩,金石宝鼎……一时间,珠围翠绕琉璃厂儿。除了知识分子,王公贵胄也时常挨街边儿溜达。
虽说“牛”壮吧,可也禁不住和中堂这样儿的主儿。可不,快把它薅秃了。您来瞧瞧,和府里珍珠占一屋、翡翠占一屋……富可敌国了。所以,和大人故居有一奇景儿。金元宝满地骨碌?嘿,可不能摆明面儿上。那是什么?花哨的窗户,什么形状儿的都有。嗯,和大人还挺会设计。那些花窗啊,就是“藏宝楼”的记号儿。记的什么?打个比方说,扇形窗,屋子里是玉器;方形窗,屋里是玛瑙,好像一共十六大类,换了十六个造型。和大人瞒天过海,自个儿偷着乐。都说猴儿精,可是跟和大人比,它还差一大截儿呢,您说是不。
其实,即便是皇亲国戚,大多数人也不及和中堂那么富裕。不过,这些人个个儿都是收藏家,凑一块儿还爱切磋。同治初年以前,琉璃厂儿的古玩儿铺子已经有好些家儿了,小有名气的像论古斋,经营名品书画;德宝斋,克勤郡王给题了匾。见天儿的,郑亲王满耳朵灌的都是这些消息儿。他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心想了,不拿点儿真东西出来显摆显摆,都把本王当病猫了。管家你过来。王爷您吩咐。跟耳朵边儿小声儿说,咱也跟琉璃厂儿盘间铺子吧。
王爷没背过“大清律”吗?背过,官员、有爵位的人等,都不准经商。可是,上头一个政策,底下有俩对策。对了,这叫变通。您看,第三十七计:不让明着开,咱可暗中找人代开。那不,账房支银子呢。多少?九千两。王爷出资的铺子,头回儿大多给这个数儿。给谁了?古玩儿商袁厚民。后脚儿他就挨西街就定了间门脸儿。
王爷,您给题块匾吧。琉璃厂儿的招牌,跟选美差不多。王爷心里明镜儿似的,我的字儿?不行,怕现了眼。得,我给你找个人题吧。找谁了?咸丰朝进士,书法家王维珍。公元1865年,郑王爷做东的“笔彩斋”开门迎客。
至于笔彩斋这桩营生儿,大抵是玩票的,赔了赚了没搁在心上,店里亮过多少珍藏,也没有细帐。光绪十九年,袁厚民另起炉灶,开了德珍斋古玩铺,笔彩斋交徒弟手儿里还支应着。后来,清政府坐了滑梯,收不住脚儿了,王爷们也跟着往下折跟头。不过,到底是家底儿厚。您看,1931年笔彩斋歇业,那已是六十多年后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