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子当当响
叮叮……当……叮叮当……“抓药您上同仁堂,扯布您上瑞蚨祥,前门到啦,下车吧,您呐”。真的到了吗?真到了。您瞧,正阳门的门洞子底下,人走车行,那四个轱辘一转咱就这儿来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叫什么好儿呢?您自个儿瞅瞅,前三门外头,铺子挨着馆子,戏园子连着澡堂子。说吧,您是玩啊,乐呀,吃饭穿衣,瞧病抓药,买针买线……没它管不着的。这不,有人偷偷儿溜出正阳门,径直就找来了。谁呀?乾隆爷呗,拉着和中堂遛弯儿来了。进了大栅栏儿,皇上有点儿眼花缭乱,他转悠来转悠去,就想淘点新鲜玩意儿。和大人捂着心口,因为皇上老是挤兑他掏银子。皇上挨街边儿走过,他买风筝、买扇子、买古书买文房四宝,保不齐还约了二斤糖炒栗子。这个,都能当真。但是,电视剧也不能全信。比方说,您瞧见皇上三五天儿跟这儿出没一回。您想啊,就算他特乐意来,可也没那闲暇工夫儿不是。就是戏说罢了。所以,大栅才栏儿街上见天儿的熙熙攘攘,那还得指着“四九城”儿的老百姓、指着外地来京的客商、指着进京赶考的举子、指着赴京请命的官爷。他们是大栅栏儿的实在亲人,一天不见都觉着想念。待会儿,烛光点点了,饭菜的香味儿飘在傍晚的空气里,这时,买卖也该合上门板子歇了。行人的脚步被一种惯性牵引着,本能地往家的方向走。可是,眼神儿里分明还是留恋。得,先家歇着去,明儿还来。哎呀,这就是金街大栅栏儿的魅力。几百年了,这魅力不但没减,倒像是一坛老酒,越陈越香。
嘿,您瞅这车,上下也没个棱儿角儿。法国来的,就是长得像面包。可不,这洋哥们儿挺奇怪,脑袋顶儿留“长辫子”,脚踏着“风火轮儿”,专轨专用,特霸气。那两条“辫子”忒好玩儿了。就是它俩来回儿剐蹭,一劲儿冒火花儿。那是电缆。听听,隆隆……轰隆隆!嘿,就怕大家伙儿不知道它来了。这“面包”窗明几净,使了那么多大块儿玻璃。呵,里边儿坐着不少人,最前头儿还站着一个人。前进还是后退,走着还是停下,全凭他说了算,脚边儿还有一铃铛配合着,前方有行人横穿马路,只需动脚,叮叮……当……解决;一辆汽车迎面驶来,要刮着了,还动脚,叮叮……当……,俩人儿点点头,过去。楞是没瞧见斗气儿、较劲,跟道儿上“死守”着的。
中华民国十二年的光景儿上,京城老百姓出家门儿,走亲戚、逛铺子,这就坐上了成天价儿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北京城的公共交通事业也进入起步阶段。北洋政府组建了“北平电车股份有限公司”,负责对车辆进行统一调度管理,其部门职能相当于今儿的北京公交集体总公司。哪儿最先通的车呀?西直门跟前门之间,里程约九公里,全程设车站十四座,有十辆电车参与运营。接下去的几年之中,公交路网越来越健全了。您看,东四、西四、崇文门、宣武门、太平仓、和平门、北新桥等地先后都通了车了。而且,最先开通的壹路车也从前门延伸到了天桥儿。
您看,“当当车”有六路了。您去前门,那位想去北新桥儿,不知上哪辆好了。于是,车的标示牌儿被刷上了不同颜色。这不,壹路是红牌儿,贰路是黄牌儿。您呐,只要认准了红、黄、蓝、白,绝对丢不了。您头回儿来北京,哪儿都找不着?不怕,心搁肚子里,车上还有售票员呢。
就这叮当响的有轨电车,搁今儿,您可能瞧不起它。可是,就公元1924年以前,咱北京城满大街跑的是什么呀?嘿,只有马车、洋车。要说北洋政府的头头脑脑见天儿忙着掐架,乱的跟锅粥似的,不过这伙儿人革新、务“洋”,这次还真算是给老百姓办了件实事儿。
“当当车”跑的不算快,平均时速大概其十五、六公里,卯足了劲儿,能达到二十公里。但是,它比“祥子”快多了,而且安全舒适。嘿,大家伙儿这叫高兴啊。走着,坐壹路车玩儿去。哪儿去呀?咱跟西直门上车,牌楼、马车开始往后倒。新街口儿、西四牌楼、西单,宣武门外拐了弯儿……大栅栏儿到了。得,就挨这里头逛吧。“京师之精华尽在于此,热闹繁华,亦莫过于此”。可不,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这就应有尽有了。
廊房第四条
还有一二三条没有,都是兄弟。后来,老小儿改名儿了。叫什么了?大栅栏儿。为什么?您看,四条和正阳门仅一街之隔,官、民、商、客,都认得它。大清朝了,漕运码头向南挪动了一点儿。到哪儿了?三里河,也就是大元朝时的文明河。好家伙,河边儿一时热闹非凡了。然后,大栅栏儿被这条产业链儿捆上了。因为它跟三里河儿挨的近,往东边儿三站地就到了。呵,真是给财神爷烧高香了。这不,光绪年间,前门外头又修了俩火车站。您看,东边儿的东站,铁路线跟唐山过来的;西边儿的西站,火车从西便门儿露头儿。瞅见没,廊房四条靠近了皇城、靠近了码头,还靠近了火车站。所以,吃、穿、住、用,百行、百业、百货都挨四条这儿聚齐了。嘿,银子呀,自个儿就送上门儿了。
早年间,国库一旦充盈,皇上就不得不谨慎。您看,内城、外城、紫禁城里,建起了规格不等的木栅栏儿。您看,晚上把栅栏儿锁起来,“宵禁”了,早上还有专人开启。您想,四条就离皇上家门口儿不远,一是为了脸面好看;二来,商户利益也需要保护,政府一衡量,出资给修了个又高又大的栅栏儿。老百姓一看,哎!这个栅栏儿真高、真大。这么着,四条就叫大栅栏儿了。
《三纵九横》金街连理
大栅栏儿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长二百七十五米、宽五米有余,周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一些个胡同儿,斜街较多,那都是为了向正阳门行礼的。这么横七竖八的都加一块儿,方圆一点二公里有余,都属于大栅栏儿的地面儿面积。大栅栏儿的格局以“三纵九横”著称。您看,“三纵”指的是煤市街、珠宝市街以及粮食店街;“九横”指的是大栅栏儿和八条与它平行的东西走向的胡同儿,由北向南依次是:大齐家胡同儿、王皮胡同儿、蔡家胡同儿、施家胡同儿、掌扇胡同儿、云居胡同儿、温井胡同儿、甘井胡同儿。大栅栏儿的北边儿还有三条胡同儿,从北到南分别是: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和廊房三条。您看,头、二、三条和大栅栏儿它们四个,被一条南北带东西走向的门框胡同儿给串起来了。其实,就是一家儿的孩子。要不是大“栅栏儿”忒大了,四条很有可能一辈子就叫廊房四条了。
沿着大栅栏儿继续西行,过了大栅栏儿西街就是李铁拐斜街,建国后改叫铁树斜街了,它的街面儿上建有一座明朝时的五道庙。只因为当年明朝政府里有人说:皇上出正阳门、宣武门的时候,此地是“龙脉交通车马辐辏之地”,要修座庙镇着,于是,劳驾神神道道们来此处儿安了家。李铁拐斜街顺势向南拐,就到了五道街,它西边儿接着南新华街,到这儿,大栅栏儿片儿区的胡同儿就打住了。因为与五道庙相去不远,托庙的福,五道街得了名儿。在李铁拐斜街和五道庙的交界处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韩家潭胡同儿,韩家潭南边儿是百顺胡同儿。
长长久久大前门
“棋盘街,往前走,前门楼子九丈九,九条胡同儿九棵柳,九个轿夫九个愁,九个巡警九个丑,九个京官儿九个楼,九个掌柜九个抠,九座宅门儿九条狗,九个乞丐九个抖,东西南北大步走,九城九门九龙口。”可不,前门楼子九丈九尺呢。前门有大名儿,人家叫正阳门,前门楼子就是它的箭楼。
昔日的大前门外,“四门三桥五牌楼”与大栅栏儿隔街对望。好么,一侧是皇家禁地,一侧是市井天堂,晨昏同日月,却是两重天。都跟哪儿隔断呢?您看,正阳门城门、箭楼门,还有瓮城左右的两个闸楼门。四道门以里,老百姓进不去。箭楼对过儿那段儿河上,一大两小三座单孔儿石拱桥。对了,它们是正阳桥,桥北边儿的绝大部分地面儿归皇上。正阳桥南有一座木牌楼。呵,“五间、六柱、五楼”,柱子出头儿,那叫一个气派。二零零八年,改造后的前门大街开街了,大家伙儿都来看它。瞅见没,街北口儿大牌楼,也才刷过漆。可不,正阳桥牌楼。您听,“正阳外门设而不开,唯大驾由之,月墙东西设二洞子门,为官民出入”。敢情,修恁宽敞,就是不让您走。其实,在老百姓心里,前门楼子的高广并不是可以丈量的。于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形容那看不到边儿、望不见顶儿的京城霸气。听听,九、九、九……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沉闷的炮声都会划破大栅栏儿寂静的黎明。您听,起栅栏儿……、栅栏儿起……可不,这是开市迎客了。后脚儿,大栅栏儿里酒楼、饭馆儿、澡堂子、银号、茶庄、药铺、绸缎庄、典当行、金银首饰店、弹棉花的、加工皮具的、卖髯口的、给马上鞍子的……所有的铺子都出来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儿这就连成了一片。卸门板、窗板,预备开张喽。瞧瞧,伙计多麻利儿,人家一手挑下檐子边儿的灯笼,立马儿招幌上去了。再一回身儿,扫帚操上。至少的,客人走咱家门前的那段儿街,不能踏着两脚尘土。大栅栏儿热闹的一天这就开始了。
十个铺子十色招幌
大栅栏儿的买卖儿,五行十八作,这街上没您买不着的东西。但是,无论您买牙签儿,买首饰,买啥,都得自己个儿摸上门儿来,因为咱不做广告。那不走错喽?不会的。趁着清早上,人还没多起来呢,咱先遛一弯儿去。瞧什么呀?瞧招幌,您一准儿开眼。
哎,恁大“靴子”,跟屋檐儿悬着呢。还有给大象做鞋的?不介,它们的脚丫子比靴子还扛磨。您看,烟具店的大烟袋,比纪大人的金烟杆儿还大;剪刀铺子的大剪子;切面铺子门口儿的纸面条儿……嗯,都比真东西大。可不,小了怕您瞅不见。不过,也有一比一比例的。这不,扇子店、绸缎庄儿、伞铺、乐器店、席子铺等,都张挂实物儿,估衣铺就挂旧衣服。
画画儿也是一种广告手段。您看,茶叶店的大茶壶、牙科诊所的大白牙。呵,有画布上的,有画墙上,画木板子上的。对了,这叫画幌,咱小门户儿自个儿添画几笔就得。此外,小酒馆儿的旗,大酒楼的灯,白天飘旗,晚上亮灯,大家伙儿全认得。今儿想吃红烧肉吗?行啊。走着,“红旗”底下。吃顿肉还得举行升旗仪式?不介,挂蓝旗那是清真馆子,咱汉民馆子是红旗。好么,这街里幌子多了去了。“落子”馆儿外边儿挂着水牌儿,写上当天要说的段子。卖卤煮火烧,压根儿用不着道具。嘿,闻着味儿就找去了。
您看,那家挂着竹笼屉,下边悬着红穗儿,随风轻舞。掀开瞧瞧。呵,里头画花儿,三朵儿、两朵儿不等。蒸花儿吃啊?不介,花儿代表包子、馒头,蒸饺儿也保不齐。这招幌挂上来,今儿主食就有着落了。一旦招幌撤下,甭打听,包子卖了了。对,那红穗儿就代表火苗子。
长板子,半圆的板子,一顺边儿贴布条儿。什么地儿?饭铺,小,寒酸,到这种地儿来吃饭,就叫下馆子。还有上馆子吗?不介,“上”饭店,去大饭店就餐叫“上”。
仨葫芦,上头一个、下边儿俩,圈在一个三角儿框儿里。家里缺酱油、醋不?捎带手儿。
一根儿棍儿,插木板子上,底下拴三绺儿红布条儿。没跑儿,煎饼铺。去了布条儿就叫耙子,它搂一圈儿就是一张煎饼。
莲花和小鱼儿?没错儿,甭管是印在墙上,还是挂在布幌子上,只要莲花和鱼一块儿出现了,什么地儿啊?药铺。怎么讲?“鲤鱼卧莲花昼夜不停”。敢情,二十四小时为患者服务。还一种药铺,它挂木头葫芦,葫芦下拴着红布条儿。还有别的营生?可不,葫芦药铺不但卖药,还可行医。
幌杆儿钉的大鱼,鱼还叼着红圈儿。您看,三个,五个,也有叼一个的。圈儿代表什么?您看,一个圈儿,表示提供炕;仨圈儿,表示有被褥;五个圈儿以上,表示有库房,能存车,还给喂马。敢情,圈儿就是星级。还一种旅店,它门口儿挂大花篮儿,满篮子大红花,纸的。比五圈儿还高级?不介,这店里专门儿招待花儿商。
“當”!有直接写墙上的,有写大木板子上的,蓝地儿白字儿,显眼极了。没错儿,当铺。
一串小玻璃球儿?这是京庄。农家乐吗?不介,就是小卖部儿。
“风雨不误”?上头还有画儿。可不,鼓、锣、喇叭……对了,鼓乐棚。敢情,红白喜事都得请他们,是不能耽误。
斗大的“染”字,白布黑字儿。刚巧,还有一块大蓝布,挨边儿上吹风。对,刚染得了,晾着呢。
俩车轮子,还镶着花边儿?这是扎彩棚的,老北京的棚匠手艺绝了。早先西直门里头,有个棚匠胡同儿,胡同儿里有个刘棚匠。当年老佛爷从西安回来,正阳门上的彩牌楼就是刘师傅给扎的。
玲珑“宝塔”,四角儿五层,四角儿挂铜铃儿。呵,金漆飞檐儿。首饰铺,这是显手艺呢。
瘦高杆子,红灯笼。澡堂子。灯怎灭没了?稍候,水还没烧热呢,也说不好是倒闭了。
这“大元宝”,头顶儿还架个“大铜钱”儿。好家伙,就搁大板凳上晾着。来,敲敲它。声儿闷。可不,木头的。钱庄到了。
小牌儿上画的大信封。卖纸的。不介,只帮忙写信。谋生流落他乡,写给父母大人,写给家中妻儿的,您就念,他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