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新的头衔很多,什么“中国美发名师”、“中国高级美发技师”、“第17届全国发型化妆大赛评委”等,熙熙攘攘的,有近二十个。不过我不甚在意,因为如今几个人凑凑,递份申请,办个手续,就可以成立一个什么什么“象棋协会”,什么什么“钓鱼协会”,或者给报刊掏几两银子,又可以举办“全国什么什么大赛”啦之类,“大赛”的目的是“组委会”可以狮子大张嘴地要点参赛费,参赛者的作品哪怕是小学一年级水平哩,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张获奖证书,各取所需吧(嘴损的文人们便私下称这为“野鸡奖”)。李洪新开办的“21世纪美发美容沙龙”顶多二十平方米,小店一个,很不起眼,居然得了这么多国家级的荣誉,有点可疑吧?会不会像有些药店卖那药一样,半真半假甚至要人命呢?
一次闲逛,站在他的门口细细看看,才发现宣传栏上他的头衔及荣誉都是“中国美发美容协会”发的。我有个同学也开个理发店,从他那里得知,“中国美发美容协会”是这个行当在全国最具权威的组织,同学想加入,申请了两年,还没被批准,可见非同小可。另,李洪新不仅办着这个店,还在县城办了个美发美容培训班,如今已毕业的学生五百余人,遍布西峡县城及各个乡镇,有的还涉足上海、沈阳、郑州、南阳、陕西、湖北,其中有位叫赵苟的学生(已单独开店)因美发居然获得了河南省五一劳动奖章……
我很惭愧,觉得很对不起李师傅,唉,自己怎么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把元宝当红薯啦!
从此,我开始摸着找他“美发”了。
说实在话,我对他第一印象不佳。回想一下,主要起因于他的表情,特别是那双不大的眼睛,总是又谦虚又听话又专注地看着你,像随时在等你一声令下,他便会迅速执行。你是店里老板,美发名师,该挺胸凸肚的,怎么能像古代戏曲中的店小二?当然,待顾客像见上帝,这对,但也不必像汉奸见了爱拔出军刀、动不动就“死啦死啦”的太君那样呀。
开始洗头了,由一位小巧玲珑的学徒姑娘操办。攀谈数句后,便得知该姑娘叫李子雅,与我是住得很近的老乡,便忍不住小声将以上疑问说了出来。
李子雅笑笑道:“看来你不了解我们师傅。”
什么意思?正想追问,发已洗好,她说声:“师傅在等着哩。”我只得把问号咽了,又回到李洪新跟前。
开始细剪。
我说:“剪短一点……”
“好好好。”
“左边高,再剪一点……”
“好好好。”
“鬓角再高一点……”
他停下剪刀,直起腰道:“我知道你是大作家哩,写作方面肯定是我的老师,不过,理发方面——不客气地说,我肯定是你的老师。你老说话,这影响我注意力,忍一下,行不行?”
我有点不好意思,见人家谦卑了,就呼三喝四的,明摆着这是吃杏找软的捏嘛。谁知这“杏”极硬,自己看走眼了。
发理好了,同事们都说我比过去年轻十岁,总之,很成功。
去得次数多了,才知道李洪新年轻时比现在还犟。他家穷,十六岁就出门打工,在青海湖打过鱼,到陕西贩过菜,1988年途经西安,见一理发店门口挂个“特邀上海特级理发师坐台”,便进去理发。洗了头,那位上海师傅没将他眼睛的水擦净就剪发,肥皂水蜇得眼生疼。他求再擦一下,师傅扔给个手巾,说“自己来”。
手巾滑落地上,洪新急得捂住眼往地上乱摸。上海师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冷冷地说:“看你像是农村来的,怎么这样娇气?”
洪新没应腔,终于找到手巾,擦净肥皂水后,掏出十元钱扔过去,发剪了半截也不剪了,说:“还是上海特级师傅哩,啥态度……”
上海特级师傅回答:“是你自己找上门儿的,谁请你了?”
洪新说:“走着看吧。”
这件事给洪新刺激太大了,他当时就下了三个决心:一是学理发,二是非学特级师傅级别,三是自己哪怕干上“特特级”,也绝不能像这位上海师傅那个嚣张样子。
如今洪新早已成为“国家美发美容特级技师”,还多次被聘为国家及省里美发美容大赛评委,当年那位上海特级师傅若知道这些,不知该作何感想?
话到这儿,容在下插一句,千万请广大上海朋友谅解,在下绝无给上海抹黑的意思,只因这是事实,不得不说,何况那一位只能代表自己,岂能代表我们伟大的上海?总之,请放心,上海的先生们女士们,莅临吧,西峡永远欢迎你!李洪新自然照样。
还回到正题上吧。
可能因为小时候吃苦太多的原因吧,李洪新生活上极节俭。一次学生袁静见店里柜子上放个矿泉水瓶,想拿去用,他忙大叫一声:“别急!”然后将瓶里剩下的两口矿泉水喝净了才给袁静。袁静说:“大老板哩,像话吗?”
洪新说:“花钱买的,倒了糟蹋。”
“你忘了?这是昨天喝剩的,天热,说不定变质了,坏肚子啦咋办?”
“我肠胃结实,没事儿。”
其实怎么能没事儿,去年他到郑州参赛,回来时将喝剩的半瓶矿泉水也带回来了,次日喝后就拉肚子,还输了两天液。
袁静掂上瓶走了,刚出门,李洪新又追出来交代一句:“瓶用罢了别扔,收废品的要,一个一毛钱。”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认为李洪新确实太“抠唆”,但学生们却都夸他大方。例如,全国及省市几乎每年都要举办美发美容大赛,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都想去闯闯,但多数学生钱紧,干眼气去不成,李洪新就主动解囊相助,每年为这,他总要为学生们花个五千七千,甚至上万。学生赵苟、王盈荔、任金岗、袁静等,一提这事儿,眼都红了,叫感动的。
李洪新还有一绝,就是盘头,这属美容里高精尖技术,很复杂的,盘时的主要器械是夹子,但李洪新不用夹子,照样盘得很漂亮,我见过他表演,当场不少人鼓掌,都很服气。
李洪新的“21世纪美发美容沙龙”确属小店,但店不在大,过去乡下的土地庙最小了,可是只要灵,照样香火缭绕,甚至不亚于名山大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