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谁说我们西峡人爱吃酸菜,我就想抬杠,难道西峡人不知道肉香?不知道山珍海味到嘴里美?难道西峡人就会吃些三分不值二厘的烂菜叶子?有点小看人了吧。
问题是某些西峡人自己也这么说,而且说的时候还得意扬扬,好像这是枚奖章,是个金牌,是份荣誉证书,多光荣似的。
我留意了一下,说这话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
我登时明白了。
所谓“有头有脸”,就是经常出没于大宾馆、大酒楼、大饭店的人。平心而论,这些人基本上都很大器、很优秀、很身份、很体面,也很潇洒。他们为了革命、为了工作、为了事业,几乎每天只能在家吃一顿饭,甚至一个礼拜也难得在家吃顿饭,经常在宾馆酒店里陪客人,商讨大事,运筹酒桌之中,决胜千里百里之外。有时为了陪好客人,自己不惜喝得肠子心肝都要吐出来,有的甚至把胃都喝坏了。你看看,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呀。更为严重的是,长年极少能陪老的少的团团圆圆坐饭桌上,边吃边拉拉家常。这样久了,就会对妻子、对儿女、对老人有一种负疚感、欠账感、不负责任感。唉,这该是多令人痛苦的感情伤痕呀。
心灵上的这些伤痕还仅仅是一方面,问题在生理上也有了变化。整天嘴被酒精刺激得木腾腾的,可有个空闲回家了,吃什么都无味儿。于是就想到酸菜(“卧”得特别好的酸菜到嘴里叫人对不住牙,对舌头的刺激度不亚于酒精),闲聊时就爱感叹:“不知怎么,看见鱼了肉了心就不来,光想着咱西峡的酸菜最美了。”
当然,这些话对同层次、同经历、同感受的人说说倒也无所谓,问题是对非得自己掏钱吃喝的庶民老百姓来说,尽管新时期以来,都程度不同地富了,也三天两头地吃肉甚至吃鱼了,也时不时地到小饭馆里晕几下了,但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呀(谁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呢)。在这种状态下,你老向人家提大宾馆啦、馋酸菜啦怕不美吧。
我就有过深刻教训。
年初时,在宾馆开过四天会,上边相当重视,所以规格很高。早餐光馍类就六七样,稀饭八九样,小菜十几样,午餐与晚餐更是美味俱全。自助餐形式,顿顿都叫人眼花缭乱,不知挑吃啥好。
散会后那天中午,到家后我急急地亲自动手,做了一大锅酸菜面条,先蹲厨房狼吞虎咽了一碗,又盛了一大碗,便到门口细品去了。
我家门口地势开阔,左邻右舍吃饭都爱端着碗到这儿,边吃边闲聊。邻居们见我出来,都亲亲热热地问我这几天上哪儿了,怎么不见影儿。你不是喜欢晚上吃酸菜面条吗,怎么大晌午也吃起这个?
我说:“开了四天会,想酸菜都想疯了。”
接着我便很兴奋地说起这几天在宾馆吃了什么山珍,吃了什么海味,喝了什么高档酒啦,等等,渐渐地,十几位邻居都悄然离去,门口只剩下我一人了。
说实在话,庶民百姓是很通情达理的,包容心也是很强的。自古以来,都是有坐轿的,有抬轿的,有打旗的,有鸣锣开道的,本事不一,各有活法。所以对于一些适当的吃喝现象,老百姓基本上是没异议的,是理解的,是谅解的。因为人家要为老百姓操心呀,即使吃好一点,喝美一点,花销一点,该!但,你要是有意去炫耀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因为吃喝时掏钱与不掏钱区别可大着哩。
从那次以后,我又到宾馆开过两次会,但,我再也不在公开场合炫耀了。具体点说,再也不狡猾地以“爱吃酸菜”做引子,去甩摆着自己多么的高贵,多么的不一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