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确有特色,只有“三人行”,如此成绩,则更了不起了。当然,顾此失彼也难免,比如,每期扉页上的“絮语”,有时就失至方巾气——其实,无妨跳出文人圈子,捡几句街头菜市的闲谈,或者传抄几句民间歌谣,也许反而活泼些。如是利言,幸勿以为忤。
搁笔,祝大安。
公刘
1998.9.29
他在信中所说的有关我的介绍文字,我回信说是祝勇写的。那是《书屋》创刊之后,我去北京开一个会,碰到年轻的作家祝勇,因而有缘作一畅谈。至于“絮语”,他的意见,当然是有道理的,只是“跳出文人圈子”,“传抄几句民间歌谣”,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何不易,个中原因,想来还是不说的好,不说人也能想到的。
① 祝勇(1968-),生于辽宁沈阳,原籍山东东明,有《非典型面孔》等著作。
再往后,就是两封打印信了,但都附有他的手书。
一封是1989年离岗的湖南省新闻出版局局长李冰封①先生转来的,信如下:
冰封兄、世英嫂②:
谨告白:我再一次因脑梗塞复发住进医院“大修”了三个多月,近日方得平安回家。在此期间,或承蒙垂询,或见赐年卡,或惠赠新作,或催索诗文,或要求题签,或商购拙著,或因辗转床褥,无法及时称谢、作答,殊为失礼,特此一并深深致歉!
至于得病和治疗的详细过程,就从略了吧,千言万语,并作一句,即:我诚然不是希腊神话人物俄狄浦斯王,但小女刘粹却肯定是百分之百的安提戈涅;没有她的悉心照料,我是不可能在键盘上写这封信的。
片纸拳拳不尽,毋须劳神回复。
恭贺 新春大吉!
1999年2月2日
敬者启:没想到,就在拟好上述文字后,自己竟需召唤120急救车再次送医院抢救,一住又是两个多月(前后相加,超过半年)。这一回,如同1995年一样,得的是毫无来由的颅腔积水症,其间昏迷一周,喂水、喂饭逾月,最讨厌的是,迄今身体犹不能保持平衡。因之,尽管此刻能坐在家中击键,却深深陷入不良于行、摇摇欲跌的半废状态了。
有鉴于此,我只得暂且搁笔,静心读书、养病,倘能基本复原,则重新考虑写作问题。这,对我而言,诚然是一个可悲的决定,却也莫可奈何。
朋友们,请为我祝福吧,后会有期!
公刘
1999年4月28日
① 李冰封(1928-),原名李继槐,笔名严冬,编审,曾任中共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省新闻出版局局长、党组书记等职,著有《李冰封散文随笔初集》、续集及《华胥梦醒集》等。
② 周实注:手书。
下又手书:
每时每刻,如行独木桥。
便请转告周实先生,只能当读者,无法当作者了。至少暂时是如此。小女刘粹嘱笔叩安。
从信封的邮戳看,这信虽是4月写的,却是5月6日寄出。信前,李冰封先生也附有手书一封:
周实兄:
接公刘先生来信,信中提到兄,转兄一阅。
听说,本期《书屋》,刊有李南央的文章。有两位朋友正在写《李锐诗词本事》,需此材料,请给我两本,转给这两位朋友。谢谢。
祝编安。
李冰封
五月十四日
信中所说的李南央是原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李锐先生的女儿,她的文章是《我有这样一个母亲》,此文刊登在1999年的《书屋》第3期,此文发表后,影响非常大,海内外都有强烈的反应。
这封信后,时隔一年,又来了一封打印信。这次,信是寄给我的,要我转告冰封先生:
这封“通用私函”的对象是,在我此番住院期间(含发病前夕),曾经寄信给我,发贺卡给我,赠书给我,送花给我,汇款给我,打电话给我(由于家中无人而未曾接应者,就只好抱歉了),以及远道专程看望我或者托人来看望我的,累计约有百数十位。我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一一亲笔作复称谢,失礼之处,想必能获宽谅。
且让我简略叙述一下有关种种。
这次住院有两大特点:一是照料我的女儿刘粹本人突罹急症——严重的颈椎病综合征,最后被安排和我同一病房;二是住院时间都忒长,我八个月,她七个月,大破生平纪录。在住院里,先后度过国庆、中秋、迎澳门回归、元旦、春节,还有我们各自的生日。喜事虽多,却难得欢乐,似此情状,倘称之为形影相吊,当别有新解,或曰父亲是形,女儿是影,或曰女儿是形,父亲是影,都说得通。
我们是2000年4月7日回家的——“沙漠”一般的家。
聊堪告慰的是,新近请了一位钟点工,刘粹的日常负担得到了稍许的减轻。她已经正式上班了。
就让岁月这么平平淡淡地打发吧。我将只做我必须做而又能够做的事,不写杂文,不怄闲气,健康至上,生命第一。至于女儿,她虽一如既往地对老父呵护备至,对自家却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朋友们,请允许我再说一遍:谢谢啦!
周实先生,请转告李冰封、廖世英伉俪,不另。①
公刘②
2000年4月22日于安徽合肥
从信中的字里行间,我想谁都能够感到他与女儿是如何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互相鼓励的。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从他获“改正”之后,有了“公正待遇”之后,脑病又像毒蛇似的缠住他的命运不放。1980年他脑血栓,1989年脑中风,1994年脑梗塞,1995年至1996年脑梗塞并颅腔积水,1997年脑梗塞,1998年脑梗塞,1999年脑梗塞并颅腔积水,其中有三次是经过抢救方才脱险的,而他给《书屋》的三篇文章就是在这期间写的,他是怎样地将其生命融入他的文字之中,就不需我多说了。
① 周实注:手书。
② 周实注:手书。
先生简介
公刘(1927-2003),原名刘仁勇,江西南昌人,诗人、作家。一九三九年开始写诗。一九四六年半工半读于中正大学法学院,并投身学生运动。一九四八年初流亡上海,旋赴香港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全国学生联合会宣传部工作。广州解放后,参加人民解放军,随部队进军大西南,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边地短歌》。一九五五年,《人民文学》连续发表了他表现边疆战士生活的三个组诗:《佧佤山组诗》《西双版纳组诗》《西盟的早晨》,这些作品使他成为西南边疆诗人中最早获得较高评价的诗人。同时,他还参加了民间长诗《阿诗玛》的收集和整理(与黄铁、杨智勇、刘绮一起),并以民间传说和歌谣为基础,写作了长诗《望夫石》。此后他又出版了《神圣的岗位》(1955)、《黎明的城》(1956)。一九五六年到解放军总政治部任职,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一九七八年回归诗坛以后,出版的诗集有《在北方》《公刘诗选》《尹灵芝》《白花·红花》《离离原上草》《仙人掌》《母亲——长江》《骆驼》《大上海》《南船北马》等,另还有短篇小说集《国境一条街》,电影剧本《阿诗玛》,评论集《诗路跋涉》,散文随笔集《酒的怀念》《活的纪念碑》《纸上声——公刘随笔》,杂文集《正题歪做》《不能缺钙》,报告文学集《裂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