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在“五一”放假这天美美地睡上一个自然醒,可早晨还不到7点,一位搞摄影的朋友把电话打过来,说他要到一个偏远的村庄拍一组皮影戏照片,约我一同前去。听说有机会能看一场已有20多年没看过的皮影戏,就不假思索地跟朋友一同前往追看皮影戏去了。
还不到中午时分,我们驱车赶了五百多里山路,到了被誉为“中国皮影之乡”的甘肃环县县城。朋友和我都是初次来到这个跨省区的县城,在向老乡打问路途的时候,借机浏览了一下环县道情皮影馆。我们第一次从博学友好的谢馆长那里比较全面地了解了中国皮影戏的发展史。
相传皮影戏发源于我国西汉时期的陕西,距今2000多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最早由人配音的活动影画艺术,堪称当今影视艺术的鼻祖。据说,中国皮影艺术从13世纪起,随着军事远征和海陆交往,相继传入了伊朗、阿拉伯、土耳其、泰国、缅甸、马来群岛、日本以及英、法、德、意、俄等亚欧各国。从世界范围看,18世纪的歌德到后来的卓别林等世界名人,对中国的皮影戏艺术都曾给予高度的评价。可以说皮影戏是我国历史悠久、流传很广的一种民间艺术。环县道情皮影戏已有千年历史,它与当地人民的习俗信仰水乳交融,形成了以环县为中心,延伸至周边的华池、庆城及宁夏盐池、陕西定边等县在内区域的播布现状。其价值主要体现在优美独特的道情音乐唱腔和精湛的皮影制作及表演上。是中国唐山皮影戏、孝义皮影戏、华县皮影戏等众多流派中的一朵奇葩。
道别谢馆长,我们继续往目的地赶。车出县城就上了土路,待过了一个叫木钵的村庄后,路况差不说,还到处是岔路口,有些地方只好下车边问路边步途。我们走走停停地行了七八个小时还没赶上一百里路程,只好夜宿在一个叫八珠的村庄。第二天趁早赶路,又开始了艰难的行程。我们打问了九九八十一回路线,经过了康庄、五蛟、永乐等几十个村庄,在日落西山时,终于在华池县一个叫白马的庄子找到了跟朋友相约的那个皮影戏班子。
皮影戏是在对面山梁上的一个庙宇里演出,我们只好把车寄存在老乡家,和庄子里看皮影戏的老乡一同翻沟爬梁,在开演的半个小时前登上了戏园子。还没到开演时间,简陋的戏台前已落座了上百人。朋友长枪短炮地准备他的照相机,我撵到演皮影戏的后台,主动和戏班子里的耍线人(班主)套近乎。班主老秦一边在戏亮子(屏幕)后面两侧的挂线上摆挂皮影,一边跟我聊上了。
他们是环县郝家集秦家皮影戏班子,戏箱子大部分皮影是清朝雕刻老先人留下来的。秦班主看我有些不大相信他说的话,就顺手从挂线上取下两个皮影让我对着灯光看。我见过不少皮影,但这两件皮影的确构思奇妙、雕刻细腻逼真,灵活传神,着色随着纹样的交错而显得格外丰富。玉皇大帝平长细眼、小嘴巴、直鼻梁,显得平和大度;太上老君圆眼睛、疙瘩鼻、额头突出,冠饰大幅度后移,显得精干有神采。再加上通体透剔和四肢灵活的工艺制作效果,着实让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秦班主还有些自豪地说,当年拍摄《何班主和他的情人》电影时,他们戏班子曾参与过拍戏。班主跟我说着话,从亮子一侧探探头,看院子里的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收住话头,向其他几位跟班人使了个眼色,几声干鼓响,闹台锣鼓立马叮叮咣咣敲打起来,一阵喧嚣,中间戛然而止,稍停片刻后,重打锣鼓家什,正戏这才开场。
秦班主的确身手不凡,是戏班里的主角,集表演、说唱于一体,生旦净末丑皆能;既唱高亢的男腔,也滤细了嗓子唱女调;“寡人”、“吾皇”的正经道白是他,插科打诨的滑稽戏言也是他。戏班成员也有帮几句的,都属打下手一类。别看他大字识不了几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整本的戏文却背得滚瓜烂熟,说唱很流利。那细竹竿连着的牛皮人,在他手里玩转得轻巧自如,在亮子上的皮影人甩袍亮袖,叩头作揖,看起来很顺溜,一点也不蹩脚。戏中人物若要上天,只见人踩在云朵上,他再轻轻颤抖手指使影子微微晃起来,那云就像真的在飘动。再说打仗吧,交战双方用木刀木枪厮杀,败者的首级被胜者斩落,因为皮人的头和身子原本就是分开的,只在演戏的时候才安上去的。这些在孩子们看来,真是既热闹又痛快。
记得我在孩童时看皮影戏,比现在的孩子兴趣浓多了。每年一到冬春,常有皮影班子在我们村庄附近活动,这个庄头还没唱完,那个庄头就来请。有唱一晚上的,也有唱三晚上的;有生产队支摊子的,也有大队承办的。不管唱几台,也不管给谁家唱戏班子都很认真,生怕坏了自家班子的名声。听说,当时从陇东来的秦家班子和谢家班子唱得最好,一时颇受戏迷的青睐。也很难说,当时从陇东来的秦家班子有可能就是今天邂逅的秦家班子的老前辈们。当时戏一演完,戏班子走到哪里,娃娃伙儿和一些老戏迷们便跟到哪里,那情景同今天的“追星族”相差无几。
儿时在家乡看皮影戏主要是看热闹,今天在千里之外再看这些原生态的皮影戏,则醉心于唱腔的品赏。他们伴奏的乐器大都是自制的胡琴、渔鼓、甩梆子、简板等,演奏出的音色独特不说,演到精彩的地方,秦班主一边麻利地挑杆表演,一边坐唱念白,台后几个人伴奏并“嘛簧”,一唱众和,那粗犷高亢又拉长的唱腔,在漆黑静谧的山野上空回荡,给人一种宗教般天籁之音的震颤感。
皮影戏演到凌晨一点多钟才结束,我们和二三十个老年人一直守看到最后。收拾好行头,跟戏班子的人打了个道别,和十几个同路的老乡沿着羊肠小道下山。一位老乡在前面打着手电引路,其他人依次牵拽着前面人的后衣襟往下挪步子。下到半山梁,不知是谁唱了一嗓子道情台词,其他人顾不上脚下打滑就不约而同地跟上了和腔,在那余音绕梁的和弦乐中,也有我酣畅粗犷的一声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