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生物,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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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立秋,自婉婷回来已一月有余,那千金来时如花正被婉婷使唤着和面,面粉沾的满脸满手,一店的人都乐不可支,帮忙也是七手八脚,那孩子推开门吓了一跳,说了声“对不起。”又退出去,留一店人正在纳闷,她又推门进来问:
“莫如花是不是在这里。”
有熟客大喊“老板娘有客人。”
如花闻声从厨房跑出来,滑稽的样子又惹得一阵笑,那女孩见到如花飞似得奔过来,投在如花怀里,如花不明所以却因为沾的满手的面而不敢推她,这时那女孩放开如花,露出一张青春娇艳的笑脸,说:“莫老师,好久不见。”
如花盯着人家反应半晌才想起这便是那工厂老板的女儿,叫金铃,聪明却不用功,如花为了高额的补习费对她费了很多心,这孩子也很争气的考到外地的重点大学,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
没有想到她会专门找到这里来,而且她是怎么找到这里,嗯,这些都不是重点,如花看着眼前笑的灿烂的孩子,她找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老师,你在做什么?”
她活泼可爱的模样惹来周围一片唏嘘,婉婷听到动静也从厨房出来,看看女孩又困惑的看看如花,如花赶忙解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土财主家的女儿,音乐全才聪明又捣蛋的那个。”
婉婷还是不解的表情,女孩却笑开,“原来老师你是这样跟别人提起我。”
看着她们很熟的样子,婉婷走过来同女孩握手,因为在调馅,所以手上有油,她仔细在围裙上擦过后伸过去,女孩却露出很难为情的样子,说:
“不好意思,开了很久车来,手心都是汗,就不握了。”
婉婷伸着的手是无处安放的突兀感,气氛霎时变得尴尬,如花抓住婉婷的手,把面粉抹在上边,哈哈大笑,解围到,“你太客气,欺负她也不会有什么。”如花说着又用手去摸婉婷的脸,结果被婉婷一把拧住,痛的求饶,又引的店里一阵笑。这时熟客拉住问女孩为什么要叫如花老师,婉婷便拧这如花回厨房,满脸的不高兴,如花劝她“只是个孩子,在意什么,那时候她家资助的钱还不是都叫你花去。”
婉婷还没开口,那女孩便又闯进厨房来,道:“老师,他们说你在包饺子。”
“嗯,等等可以一起吃哦,婉婷调的馅子味道超鲜的。”
“好啊,好期待老师的手艺,你们总是这样包饺子吗?”
“怎么可能,今天不是白露嘛,这馋鬼等不到过节,看到日历上有什么不一样就说要庆祝,拿她很没办法吧。”
“嗯,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呢。”女孩说着,用袖口擦去如花脸上的面粉,如花愕然,连忙看向婉婷,她仍在专注的搅拌着馅料,抓住女孩的手,又慌忙松开,“啊,不好意思,沾到上面了。”
“没关系。”女孩仍是笑眯眯的可爱模样。
“嗯,这里边太小又太乱,要不你先出去帮大家剥蒜吧,坐着也行,想喝什么吗,啊,等一下再帮你弄可以吗?”
“嗯!”女孩乖巧的答应,轻快地跳着出去。
气氛有些沉默,如花感叹的道:“年轻真是好,可以随意挥霍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你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什么样子,染五色的头发,带鼻环,穿奇怪的衣服,满口粗话,现在竟也变得这么招人喜欢,看不出半点曾经的痕迹。”
婉婷手下顿住,如花也觉自己说错话,担心婉婷认真,却不想婉婷笑弯了腰,道:
“感叹什么呢如花,语气像八十岁的老婆婆,我们比她老不到哪去啊,我们也很年轻呢,还是可以挥霍的年纪啊,我们不也一样吗,变得——越来越好了。”
“……嗯,是啊。”
如花笑着应,然后又垂下头揉面。
变得越来越好了吗?那是你,不是我。
——
晚饭时,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很是热闹,女孩玩笑似得撒着娇说明来意,大致是,外地生活很不习惯,还和同道的人组建了乐队,学习方面很顾不过来,希望可以有熟人陪读照顾,当然会支付优异的报酬。
店里气氛沉寂下来,有熟客开玩笑,:“因为饺子太好吃了吗?所以想把我们的厨师带走,小姑娘很不厚道啊。”
如花也笑,想也没想的回绝,说:“店不大,但可以支付起两人生活,开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放不下的太多,不想动荡。”
女孩不甘心,劝:“这样的买卖,能挣什么钱,你先帮帮我,这店又不会跑,到时膩了再回来也行啊。”
如花仍是摇头,“人太懒,不比你们小孩子,有精力心情到处跑。”
女孩垂着头沉默了很久,不知再以什么方式劝说如花,半晌后忽然抬头对着如花道:“莫老师,你连草履虫都不如。”
如花微微一愣,旁边的人笑:“草履虫是什么?”
同座穿着校服的孩子开心大喊:“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刚学过。”他拉过挂在椅子背上的书包取出其中一本翻给大家看,是一个实验,单细胞动物对外界刺激的反应,那孩子滔滔不绝的讲着,旁边的母亲脸上是自豪的笑,周围的人群夸赞着,热闹的气氛又回来,如花也笑:
“不错啊,教给你的现在都没忘掉,还会学以致用了。”
混乱的热闹中,如花没注意从草履虫话题就开始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的婉婷。
热闹的聚餐结束后,女孩闷闷不乐的离开,离开前还不死心的留下电话,告诉如花,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找她。
夜里婉婷洗碗,如花收拾店里的一片狼藉,收音机播着静静的睡前乐,时时出现点评介绍的男声磁性温柔的恰到好处,它柔和了这店里一切尖锐矛盾的因素。
柔和下去。
柔和下去。
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引起冲突。
如花拾取落在地上汤勺,起身时,不经意看到厨房里婉婷光洁的小腿,“好奇怪,明明这么近,却觉得无论怎么伸手都再也不能触及。”这样想着,就听到“哗”的一声,慌忙跑去厨房,看到水池边一摞碗碟倒在池里,大概是因为摞的很高,所以有些已经摔成粉末,在灯光下,向四面八方闪烁着光芒,然后一滴鲜红砸下,在冰冷的洁白上绽开,变淡、变淡、渗入池底,留下的痕迹像是晕染开的朱砂画,灵动鲜妍,价值倾城,如花却无心欣赏,她扑向那人,好似魂都飞掉一半,那人听见声响,回头笑着对她说,“不好意思,又要买新的了。”
如花帮她包伤口,很深,皮肉都翻过来,在掌心上。
“一般怎么会伤到这里?”如花很心疼,眉头一直皱着,婉婷用另一手指点住她眉心,慢慢揉开,如花白她一眼,却不自觉的轻轻弯了唇角。
——
“高中的时候我也这样帮如花包扎过,记得吗?你那时不小心弄伤脚。”
“嗯。”如花唇边的笑容扩大,那段时光始终支撑这她,叫她相信这世间仍是美好。
“那时我想如花真是笨,怎么会受这么简单的伤。”
如花觉得好笑:“受伤哪有简单困难。”
婉婷摇头:“不一样的,人这种生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一般他们是会很小心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有些复杂的不可避免的受到伤害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但知道会受伤就一定会躲开,躲避伤害,追求幸福,这是人的本性吧,是吧,如花。”
“你在说什么啊?”如花有些不懂,本以为是玩笑,可婉婷却恸哭起来。
如花不知道什么触动她,不知道她压抑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已经长大,在独立的生活中,她对她不再完全依赖,不再无话不说。
次日如花去城里买碗碟,昨天婉婷洗碗时打去大半,如果不尽快补够,早晚饭的生意就做不下去,很多人可能要空着肚子挤公交了,婉婷说最近有些累,想要留在店里休息,如花正担心她昨天的状态,她自己愿意调整,再好不过。
“多带些钱,外套再拿一件,碗要底边高,还有要记得烤箱手套。”
如花不耐烦,不住的“嗯嗯”答应,她说:“知道了,贤妻良母。”
看到婉婷身子摆了两摆,“她太瘦弱了”如花想。
买过碗碟后,如花不觉走到婉婷家原来的地方,那里的大楼建的很漂亮,很多人来往,虽然以前也和婉婷一起看过,但那时还没有完工,不知道现在婉婷看到这里会不会后悔,这样想着,如花走进大楼,才发现是一个很大的综合商场,“也许可以买到手套。”寄存了碗碟,如花转进去。
“这个大概以后也会用到。”
如花拿着一袋彩灯犹豫不决,婉婷喜欢过节,可每次都会少些气氛,可是拿了的话东西会不会太多了,看看手里提的一袋又一袋,不禁懊恼自己,该买的东西没有买到,不很需要的却买了一堆,正打算放下,老板看出如花心思,说“再少你一块。”于是如花很没骨气的又多了负累,摸索着掏钱的时候,眼角余光里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惊慌抬头,在人群中搜索,却又是黑压压一片,“怎么可能,亲眼见她被推入焚尸炉。”笑一笑,如花觉得自己是亏心事做的太多,疑神疑鬼,付了钱提着东西正艰难的挪着,却又被一声尖叫吸引住目光,朝着声源看去,心里又是猛的一跳,没有错,印象太深,那是母亲的大衣,即使不明显,但那深浅有别的连在领口袖口的红斑,的确是母亲穿过的那件。
难道发生的那一切是梦吗?是心里变态得不到发泄而幻想出来的惩罚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