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说,如果我是负担,就随你抛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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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后小店周围的住户渐渐多了起来,很多顾客抱怨地方太远,来不及吃早饭就要赶公车,下班也是,颠了一两个小时还要带着臭汗做饭,累都累死,做好也吃不下去,如花想了想,说:
“以后想吃的话来这里吧,我煮粥还是不错的。”
这样便更忙了很多,早上要起很早,晚上要收拾到很晚,这样的忙碌,如花却还是会在夜里失眠,睡着了也不安稳,总是梦到年少的时候,那一张张鲜活的脸,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他们在不断对她重复着:“如果没有遇到你,没有遇到你……”
如花买来大大的烤箱,试考一些西点,没想到赢得好评,有人和她开玩笑,说:
“老板娘好聪明的生意经,要不要再做起小炒生意。”
如花哈哈大笑,说:“好主意,等我家掌勺的来了就做起来。”
有一天夜里,如花摆弄烤箱的时候被烫到,红了很大一片,一滴水滴在上免都会痛,很痛很痛的,然后她就想起高考那年戳进脚心的玻璃碎片,和从高处坠下的疼痛,她想起婉婷的泪水和欢笑,然后她将手覆在红肿的地方,那疼痛叫她眼前发黑,可她却觉得有什么压抑着她的随着那疼痛被释放了,她迷恋上这种痛感,在那之后她常常烫伤自己,她不认为自己病态,她觉得这是在治疗。
盛夏时,婉婷背了大大的行囊回来,她拥抱住如花,说很想念她。她开心的讲实习的情况,说带领她实习的老护士觉得她勤快又灵活,说毕业后会推荐她,她还讲一些患了奇怪病状的患者,她说看到他们就会觉得生命可贵,她说了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交际,甚至食堂的饭菜街道里的陌生人,却唯独不提她的家人,如花问:
“你叔叔婶婶还好吗?妹妹们学习可有进步?”
她愣了一下,半晌后不开心的发脾气:“你越来越不关心我。”她不愿意再说话,跑去楼上洗澡。
一直在远处看着的香扬走过来,对如花说,“把电话收起来吧,不要让她见到,她还是孩子的心性,孩子是很小心眼的。”
“大概被什么人惯坏了。”如花笑,有些疲惫,但还是收起电话线,和座机一起压在货物底下。
这座机是为婉婷装的。
那天整个小区装电话,香扬带人过来问如花需不需要,如花翻找出很多年前婉婷叔叔留给她的电话号,那时婉婷母亲刚过世不久,他告诉如花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他,想起从前,如花不可抑止的想念婉婷,想念那段艰苦却快乐充实的生活,在吧台上她拍下一个月的收入,说:“装。”
结果是,那天夜里,满怀欣喜的打过去,低沉的男音响起,如花迫不及待的问婉婷在不在,那边很久没有说话,如花以为是故障,“喂喂”的喊得很大声,然后那边开口:
“莫如花吧,我还记得你,你找婉婷吗?婉婷她自初一来过一次就没再来了,你告诉她闲的时候回家来看看,妹妹们都很想她……”
如花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忘了电话是怎样挂断,直到烤箱上的定时到了,不住的响,这才叫的如花回神,然后才发现自己鞋也掉了,光脚坐在地上,腿被压得发麻。
一切收拾妥了,就想起初一晚婉婷回来时说“这么急赶回来。”的话,那时她还在纳闷,为什么要赶,早些来不就好,想“懂事的话不是已经陪着过了年了吗?没必要连初一都陪着的吧。”那时觉得她可能是表达错意思,原来她真的是在赶,先懂事的赶去叔叔家,再赶回这里,这样的话就说的通了,那么她是在哪里过年呢?这段时间又住在哪里?
如花觉得,她是真的失去她了。
夜里客人意外的多,婉婷还在置气,晚饭也不吃,洗过澡就睡了,还好香扬留下来帮忙,看如花心情不好的模样,和她开玩笑,“她回来我也家不担心你一人会寂寞了,可以安心跟老公去玩了。”
“嗯?”如花果然被吸引住,“去哪里?”
“国外哦,羡慕吧。”
“什么时候去?”
“明天早上。”她笑容满满。
“怎么现在才说。”
如花埋怨的语气中有可以听出的高兴。
“怕你会寂寞啊,但现在你家那孩子不是回来了吗?”
“如果她没回来你就不走了?”
“哈哈哈。”香扬笑,“怎么可能,如果她没回来的话我会默默的走的。”
“为什么?”如花不解。
“因为我最讨厌有人告知我那些我讨厌却无法改变的事情将要发生的消息,悲剧发生已经够叫人不幸,却还要给你个倒计时滴滴答答的提醒,现实的让你一点希望和幻想都不能有。”
如花困惑更深,抱怨道:“什么逻辑,不过你家的怎么终于有时间陪你了?”
“还要多谢你。”她笑着,眼里的光彩暗了暗,一转却又是多情的样子,“因为上次生日的事情,说要好好补偿我,我也算是因祸得福,赚到了。”
“什么‘因祸得福’。”如花笑她,“话都不会说你。”
香扬也笑:“那应该怎么说呢?”
如花张嘴,“哧”的笑开:“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但这么大的祸却只换来这么小的福,太不划算了。”
“哎?只是蛋糕被摔了嘛,有多大?”
“啊,你说的是蛋糕啊。”
……
一切收拾妥当后,香扬拥抱了如花,待门要在她身后关上时,如花却忽然叫住她,问:“香扬,要去多久?”
“一个多月吧,怎么了?”
“我会想你的。”
“……我会尽早回来。”
“千万不用,以后会被你责怪的。”
“才不会,男人就要亲近又疏离,这样他才晓得你重要。”
“哈哈,再见妖精,旅程愉快。”
“嗯,也祝你旗开得胜,美满幸福。”
“哈。”
如花笑开,旗开得胜,美满幸福是什么,真是有够敷衍。
香扬离开后,如花又为明早的工作做好准备,全部收拾妥当后累到无心洗漱,躺在婉婷身旁就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如花只知道自己还未完全睡熟,她感觉到很刺眼的光线,想大抵是婉婷起夜,没有很在意,用手臂挡着眼接着睡,可很久那光线都没有暗下去,身边又没有动静,如花忍不住起身打量,却不想看到婉婷淌满泪水的一张脸,如花霎时梦醒,慌忙问她怎么回事,抬手帮她轻擦眼泪,却看见自己裸露出的手臂,布满了大小的伤痕,红的、紫的、褐的、黑的,慌忙的把手背在身后,柔声道:
“做恶梦了吗?哭的这么伤心。我没事的哦,只是新买的烤箱不太好用,买了防热手套就好了,这么久不见,你胆子还是这么小啊,真是的,一点也没有长大呢……”
如花温柔耐心的安慰着,那人却哭的更大声,喊道:“没有长大的是如花吧,永远都不能让人放心,须待要天天在你身边才好吗?”
我们以为一直付出的都只是自己,用尽一切力量想那人可以过的比自己轻松,这样的心情在自己眼里是感天动地的浪漫,即使出发点是无所求的,但还是希望那人可以感动,但如果让你如此付出的那人,对你抱有的是同样的心情呢?“明明是自己付出多一点吧。”这样的想法不可抑止的疯涨起来,感觉被辜负了,被小瞧了。
“……不是。”
不再是之前安慰的软语,如花的声音冷了下来。
“啊?”长时间的沉默后,婉婷不解如花是在否认什么。
“如果我是负担的话,随你抛下就好了”
没有温度的回答轻轻荡在婉婷耳边,像是幻听,她不可思议的看向如花,似乎是想证实什么,但眼前那唇是闭着的,似乎从未开启过,她喃喃的呼着:
“如花……”
可叫出名字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垂下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颗水珠坠下,在锦被上晕开,她才想起来前一刻的自己还无法抑制心里的自责,为一个人难过哭泣,听到窸窣的动静,她想同她说些什么,可刚抬起头,光亮便被黑暗隔断,她听着那人摸索着上床睡下,轮廓是背向她的。
值得吗?我们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