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阵“呲呲嚓嚓”的声音吵醒,如花揉着朦胧着睡眼,看到婉婷忙碌着家具的布局,她移高柜靠到西墙,盛夏清晨的阳光,照在婉婷母亲的遗照上,那笑容好似同朝阳融在一起。
“起来了,饭做好了,桌上呢。”婉婷说着,手底下一刻不闲。
她真的走出来了吗?好像有些不对,如花扶着墙挪到沙发坐下,婉婷那边已经抱来药袋子,抬起如花一只脚放在膝上,就开始拆纱布,被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吓到,如花弱弱开口:
“婉婷,你还好吗?”
“当然,想开一些东西,从没这么好过,我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看她阳光明媚信誓旦旦的模样,如花总算察觉到不对的地方,语气、神态、甚至举止都不像她,她……想通了什么?
“啊!”如花吃痛惊呼,婉婷抬头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没事吧,我急了点。”说着,她放置好一切,轻松的,俏皮的,可是,如花抬头看她,刚在她是在颤抖吗,她的不自然是因为假装,她在掩饰什么?如花觉得不妙,却毫无头绪,只能胡乱猜测。
“昨天你说的……那个……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是没跟他。”
“嗯?……什么?”婉婷似乎有些愣神,没能反应过来。
如花支支吾吾,怕无意伤她:“就是昨天你说的那个,他离婚,跟你……嗯……”
婉婷笑的坦荡荡:“拜托,如花。”她努力装得洒脱,如花却看到苦笑:“已经气死她,至少要叫她瞑目啊,而且他妻子也很可怜……我怎么可以再害人。。”
“……那,那做买卖的一家……”
“当初不要脸的拒绝过了,怎么还好意思再去打扰。”
“哦……嗯。”
“我舅妈倒是去问了,她为了摆脱我,竟可以放下脸面来。”
“……”
沉默着看麻利收拾好一切的婉婷,如花想“这样的动作语气都不适合她。”
“想什么呢,不能再迟到了,我先去叫车,你等下。”婉婷说笑着穿好鞋回头看她,笑着的脸,眼神空洞。
“不用,又不远,何必花那冤枉钱。”
她没回答,她根本没听,她沉浸在自己的事里,一只已经脚踏出门,却回头道:“你知道那家人是怎样回婶娘话的吗?他们说:‘娶老婆还是没念过书的好,比忘了本分,学会一肚子女娼男盗的婊子好太多。’真有道理是不是。”
“……”
结果还是乖乖被婉婷拉上车,不想刺激她任何,下车时,她们看到姜宇等在校门口,如花无心理会,一瘸一拐,婉婷却像他招手,活泼地拜托:“我不能进去,如花就靠你照顾,我还有事,但会来接她。”
如花愕然,紧紧皱眉,“有什么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做鬼脸,俏皮一笑,大声告别着挥手跑开。
看着婉婷跑远,姜宇撑住她的手臂:“我扶你。”
“……多谢。”
他送她到考场,扶她入座,简单道了加油后转身离开。
“姜宇。”如花叫住他。
“快开考了,考完再说可以吗?”他有些抗拒。
“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帮我什么,你也不欠我。”
他顿住,半晌,还是沉默离开。
看他离开,背影寂寞,如花不忍,但总算决定好如何解决一件事,拖别人进入自己的黑暗,如花自问没有这样的恶趣味,可是还有一件事,婉婷她的反常,是为什么?到底忽略了什么。
考试结束后,如花混着人流挤出大门,脚底的伤疼的她直冒冷汗,可她还是一个劲的往前钻,她怕见他,怕被迫接受好意,怕那些还不起的亏欠。
人群中,她一眼便望到婉婷,她是那样与众不同,眉目温婉体态窈窕,行动更似书画戏剧,不慌不忙,很多味道。
如花深吸一口气,看她阳光下的如花笑靥,有不同于平常的妩媚,等等,她在笑,她在笑什么?她在跟谁笑?扶着墙如花踱到边上,这才看到她身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神情猥亵,时时轻佻的触碰她的肩和发。
“你在干什么?跟我走。”一把拉住娇言巧笑的婉婷,如花声色俱厉。
她看到她却略过她面上的表情,露出小女生般夸张的惊喜:“咦,考完了,怎么样?我帮你打车,你先回家乖乖的,我带饭给你好不好?”
如花不可置信:“说什么胡话,疯了你。”
婉婷轻轻扭着挣脱如花拉她的手:“小红,别闹,乖。”
“小红?!胡说些什么……”瞥一眼那站着看戏的猥琐男子,加重语气大力抓住婉婷手腕:“跟我回家。”
“啊”婉婷吃痛,“够了没有啊你。”说着甩开手臂,如花预料不及,伤脚踩实地面,膝下一软,跌到在地。婉婷惊慌的来搀扶,却被人一把推开,连得如花也是一惊,抬头却是姜宇,这边婉婷还没怎么样,她身边小混混似得男人已经能不干,抵住姜宇的肩问:“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你又是什么人,我们,同学间的事干你什么事?”
“同学啊,老子是……”
那小混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婉婷打断:“他是客人,不是咱班上的人,轮不到你管。”
如花想要站起,却痛到不能,姜宇伸手过来,如花侧身躲过,淡淡对着婉婷道:“不是说要好好生活吗?不是说至少叫她瞑目吗?不是说要好好照顾……你现在却这样。”
“说什么是什么,想什么来什么,那里还有那么多失意人,梦里可以任性一点,醒了还要考虑生存是不是,反正已经被定义成这样了,反正生活已经这样了,再做什么也不会被看好了,做给谁看!做的好看又不顶饭吃,如花,你也这样看我吧,嘴上安慰着,心里一直看我不起吧,觉得我烦不可理喻,那就滚啊,你要当大学生,你有出息,有未来,我算什么……”
“……”如花张嘴半晌,却终是无语,姜宇皱眉:“程婉婷,你不要太过分……”他还未说完,如花却视他无物道:“我不会走,我答应过你母亲会照顾你,答应过你会永远陪着你。”如花努力着,终于站起,“和那些大人不一样,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你想怎样都好,我会陪着。”
“哥哥。”清朗的声音,引的大家目光,姜宁小鹿般欢快的奔来,仰着面孔向姜宇埋怨“你在这干吗,大姨还等你回去吃饭呢。”
如花看向姜宁,多幸福的一家,生气只为吃饭少一人,这已是他们生活中的意外,像我和婉婷这样的人,死在外面大抵也不会有人知道,如花觉得难过,心也痛,却落不下泪来,她转头看向婉婷,无奈的笑,“小红就小红吧,你是什么?小白?还是小蓝?”
“如花!”姜宇压低了声音也竭力压制着愤怒,“你好好看清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啊,你是着了魔了吗?”
“是你着了魔”如花形容淡淡,“没有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我拜托你,别再管我了,你管不了,也管不起。”
“莫如花你有病吧,我哥好心,哎,哥,痛。”姜宇拉紧妹妹的手腕,沉默着,盯住如花双眼,那里深沉如水,没有半点波澜,他知道他再不能影响她。
可是,一直以来,他有影响过她吗?
于是他释怀了,微微一笑,缓缓道:“一直以来,打扰了,对不起,请你自重。”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是如花没有见过的坚决。
看着婉婷,如花也笑,很无奈:“他每次离开都会带走一片阳光,再和他一起,我真的会无地自容,还不如和你一起直接坠入黑暗来的了当。”
婉婷别过头,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将手搭在那小混混的肩上,如花笑花枝乱颤:“我们两个一起陪你,多少加点钱就好。”
“啊?可以啊,好说……”
“滚!”
一声暴呵打断小混混的喜不自胜,如花却安心闭上眼,她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
“什么?”那小混混有些发愣,想不通前一秒还柔美多情的婉婷为什么会一瞬间变母老虎。
“我叫你滚啊。”那打扮甜美的女孩依旧撕心裂肺。
“真是有病啊你。”小混混说着就要动手。
“滚。”
打开小刀,如花也只说了一个字,看着她的眼神,小混混举起的手却不自觉的放下,“妈的,神经病,真他妈晦气。”他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威胁恐吓很不干净,却还是走远。
看着如花收起削笔的小刀,婉婷破涕为笑,“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啊你。”
“出考场时懒得放进笔袋,没想到真会排上用场。”
“哈哈哈,这算什么用场。”
“……婉婷”如花低头,仔细的把小刀收进口袋,再抬头直视着她还泛着水光的眸子,真诚而坚定“他是成年人,他的所有决定他都深思熟虑,和你说什么没有关系,你不要难为自己。”
不敢看她的目光,婉婷垂下头,“这是安慰的话吧,我知道你是想我好,可我会不知道自己吗?为自己安心,把什么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对你哭诉那女人的残忍,可我又何尝不是伪善,毁了她的生活,还在这里博你同情,如花,我做什么都是错,我这样的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就这样让我堕落下去的话,生活就容易的多了……”
如花有些心疼,揽她在怀里。
“说什么呢,你是很好的人,好到坏也坏不起来,连推给别人的事还要再拿回来,承受两份不安心。不要再把包袱揽在自己身上了,像我们这种人什么事都只能是逆来顺受,他们之间是有问题的,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
在她肩上,她渐渐出声,啜泣着道:“如花,刚才话我不是有意说的,我心里很乱,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
“你看。”如花打断她,抬头看向围绕着她们的高大楼群,“看我们身处的这个城市,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他要过的生活,说不好是不是注定,可不走下去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好是坏……呐,婉婷,按我选的路一起走走看好不好,我啊,绝对不会离弃你,会陪你到尽头的。”
“……嗯!”
——
归家的路上,婉婷想看夕阳,于是拉着如花的手倒退着走。如花看她的脸被映红,平静祥和,她忽然想逗她,问:
“话说,你到底是叫小白还是小蓝啊?”
“小蓝吧,蓝和红配起来很好看啊,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
“哼。”
明显的敷衍,如花却不觉扫兴。
夕阳,暖风,相依为命的人。没有能比这更好的了,她仰起头深呼吸。
看着如花放松下来,婉婷也莫名觉得安心,她轻轻闭上双眼,把自己完全交给她。
——
如花,我已经看不见向前的路了,请你带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