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被夸赞聪明,可不是聪明就会被爱,有时它还会招来妒忌、排挤、嫌弃,所以渐渐学会不招摇,不表现,不说出,可这不代表我无知,我什么都懂,那些你坦然的,和隐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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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挪回小楼,如花精疲力尽,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区门前穿过,心慌的厉害,她抱怨:“有什么好看,大小事都要聚众,体力全费在路上,明天怎么考好,今天一定要婉婷做菜,多少补回一点。”
“姑娘,姑娘……”如花听到有人喊,却不觉得是在叫自己,仍自顾的走着,直到手臂被人抓住,她回头,猛然间心慌更甚,拉住她的是个老婆婆,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脚,小小的嘴,如花有些惊奇,刺眼的阳光下,她看到老婆婆嘴在动,声音也是小小,她有些茫然:
“啊?”
老婆婆着急的样子,在如花眼中光影陆离的有些奇怪,她觉得难过,她觉得她们不在一个世界,她不能理解她想表达的,即使她这样强烈。片刻后,那刺瞎人眼的太阳终于被飘过的云彩遮住,如花这才觉得自己升的很远的灵魂归来。
老婆婆的话终于钻进她的耳朵,她说:“你是和那个孩子一起的吧,快去看看,好好的走着……”
她终于不再心慌了,她平静走过去,连脚下的痛也感觉不到,有些事情,再次超乎她预料的发生了。
有诱因吗?是什么呢?
在如花的央求下,有好心人背着婉婷去了医院,如花取出存折里的所有存款。
随它吧,她想,这样的日子,来什么都只能接受了,随便了,又不是不接受就可以真的不过下去。
“疯了吗你,四个月了还敢这样做。”
婉婷醒来,不真切的声音像是来自天际,然后她就看到如花黑着的脸,她想笑,强牵唇角,动了几动之后最终还是没能勾起,眼里却流下泪来。
“还是让你知道了。”她说。
“早就知道了。”在婉婷惊愕的注视下如花看向窗外,“已经这么久了,我以为,你想要这个孩子。”
“怎么会……”
“同一个卫生棉反复被当做道具给人看,要是你,你会什么都不想?”
沉默半晌,她看向别处,道:
“如花,你还来做什么,回去吧,我不需要同情,也不想你恨我。”
“回哪去?房子到期了,房租交了你的住院费,又被姜宇抛弃了,你现在叫我回到哪去?”
“……”婉婷不语,却流下泪来。
看她流泪,如花总是不忍,想起姜宇说过关于亏欠的话,她深感无力,的确是想赎罪,想偿还,但如果那人不需要……
强求,即使是做好事,也不一定得善果。
沉默许久,她终于开口,语调温柔且无奈:“自作主张说了要陪你一辈子的话,大概让你困扰了吧,不想在见到我的话,说就可以了,但是,还请在收留我两天,考试结束后,我会再想办法,好不好。”
笑着说罢,她起身离开,她深知讨厌一个人不想与之相见的心情,婉婷这样温柔,不懂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不要叫她为难吧。
“如花!”她叫住她,声音是带着惊惶的哭腔,如花顿住,却不回头,身后传来的声音叫她心颤到疼。
“如花,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不能阻碍你过好生活,可是我也再承受不起任何分别,再不想和任何人相遇,再不想爱人……如果到最后都要分开的话,不相遇就好了。”
“我……先去做饭,你……再休息一会。”
如花受到极大震动,紧张到不能成句。
“如花,永远不要离开我,求你。”
紧咬着唇,如花狂奔而出,心中情感满溢,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是理所当然,都是注定好的,那些困难和猜疑,都是她不够坚定的惩罚,是她一直在庸人自扰。
“不会离开你,永远。”
繁杂的情绪中,她这样决心。
——
天黑的透亮,星辰澄澈无辜如兽类的眼睛,在这么些关注之下,如花和婉婷互相搀扶着回家。
看着婉婷不断打瞌睡,如花抱怨:“都怪你,非要回来,已经这个点,车都找不到。”
“因为如花你不是说没钱了吗,我又没有大碍,干吗白花那些钱。”
“知道省钱还买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有大碍吗?我有事没事自己会不知道啊。”
“你没听护士说里面都化脓了,再不好好处理真要截肢怎么办啊。”
“危言耸听,不吓你人家怎么赚钱。”
“哎呀,买都买了,不要再啰嗦了,老太婆。”
“啊!你说谁是老太婆……”
“别闹,不扶你了。”
“喂!”
吃完饭,婉婷再帮如花换药,记着护士说过的,先用酒精擦净旁边,在仔细的切开脓包,用棉花擦干净,再涂好膏药,缠好纱布固定,不能太厚,否则不通气,太薄会掉,她一面做,一面念叨,如花上一秒笑她下一秒就痛的呲牙咧嘴,折腾至半夜,终于把如花弄上床去,两人都松一口气。
“如花,你睡了吗?”
“嗯,睡不着。”
“可以跟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随便的什么,叫我听到你的声音,让我知道身边有人。”
“……怎么了你,又突然这样。”
“这个孩子能留住吧。”
如花听出婉婷声音中的轻松愉悦。
“嗯,毕竟已经四个月了,也只吃一次,但办法还是有的,放心吧,等我考完就陪你解决。”
“我想要这个孩子。”她语调平静。
“你说什么?疯了吧你。”如花惊得从床上坐起,“不说没结婚,你也还太小了,而且不是说还想考大学的吗?”
可婉婷却形容淡淡,不温不火:“我就算复读也不会有大出息,而且这完全是我的错,怎么可以强加在这孩子身上,如花,我很期待。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想到他,即使生命没意义我也有动力活下去……你知道吗?他很命大,那药是我在两个月前买的,打算当下吃了了事,却刚好赶上模考,我怕忽然意外吓到别人,就先放起来,第二次是在跟你说完想结婚的时候,我连医院都找好,却碰到妈妈的事,现在,他又被如花你救了,这一定是神喻,他应该和我相见。”
“那生活呢,带着他一起饿死吗?”
“咯咯。”婉婷笑,天真顽皮如幼童“总会有路的。”
“怎么可以这样。”
看她如此冷静,如花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多说无益,只能边走边看了。
“那天……”打断她的思路,婉婷也坐起来,她双手环住膝盖,自我防卫的寂寞模样。
“他拦住我,周围很多人,他拉着我,说‘最后一次,想谈清楚。’当时我怕他动粗,也怕现在不说清楚以后会有麻烦,这样想着,就跟他上了车,等了很久,他都没说什么,我怕你回家都没人开门,就想先说,我说‘我们还是分开好一点,我还年轻,想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他看着我,没有一点吃惊,然后他说,他可以离婚。”
“……”
“当时我想,他怎么这么不明白事理,在我感到我们之间是事根本不可能解决的时候,我心慌意乱,跳下车逃走了,他没有追来。”
“啊……”
“我以为他放过我,可我回家却见到敞开的屋门,这场景简直是我的噩梦,如果真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我确实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喊,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那些或是同情,或是不忍,或是只是觉得被吵到的眼神,那些关门声,简直震耳欲聋。那女人,我见过她,是那人的妻子,她不应该这样残忍,我看着我母亲痛心的眼神,涨红的脸,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字来,只是不停咳嗽,吐出一口一口血来,那女人终于害怕,狠骂了几句离开,当时我竟还为自己安全庆幸,完全没想这安全是我母亲用命换来。”
“这不是你的错,这……”如花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我的错,如花,是我,那天我好不容易送她去了医院,却被告知只能药物调理,这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无疑就是逼死,理所当然,习惯性的我想到他,我只好去求他,他说一定会离婚,他要我承诺嫁给他,我没办法,可到了医院,舅舅却带来了结婚对象家里的人来,他不想为母亲出医药费,拉人家下水,却害死我。怎么想那做小买卖的人家,也不会比他本事,如花,我是为她好啊,我怎么算做错……我错了吗?”
“你不该,你知道她以同样的心待你,你让她看到你为了她毁了自己,她自然死都不愿。”
“啊……”她嗓音嘶哑到无声:“你也觉得是我错,是我害死她,都是我……”
“不是。”如花反驳找话安慰,半晌后,却还是沉默,她从不会开脱罪过,她只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更何况,这本就是事实。
听她呼吸渐渐平复,如花以为她睡着,帮她掖被角在身下,黑暗中,看着她的轮廓,莫名发笑,“她是错的,可我并不怪她,好像她的自私和别人的自私不一样。为什么?”想着,无奈摇头转身睡下。
这时身后却传来声音。
“如花,后来一个人的时候我想,是不是我那时说的话太不明确,什么‘想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听着就像逼婚一样,呐,如花,如果当时我坦白的说,我有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了,是不是可能会好些……是我坚定了他的想法,因为我不想显得无情,我是为了自己,这一切都是我自食苦果,是我命该如此。”
“……”闭着眼,如花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她一直没睡着,和自己一样,那么认真,那么感性,同类,同类,她默念着睡着,却不知片刻后她身侧的婉婷背转过身去,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