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走之后我便在屋里想刚才她的话,觉得这件事里似乎隐藏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那个河蚌能孕育四枚珠体,必然不是凡物,他们是如何找到的?四枚珠子现在去哪里了?赵令普为什么也偏偏会死在水库里,真是赵冲他们做的手脚?
如果能知道这个河蚌是如何来的,我想一些问题可能就会露出端倪。
眼见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中只见一个人影闪身进了院子,这人手里拄着拐棍,步履蹒跚,但走得很急。
待那人走近,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是西边的刘瘸子。
我急忙站起来,掺住他,问道,“您老,怎么来这了?”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能大老远跑过来,说明性命并无大碍。
只见刘瘸子脑门上都是汗,急促地喘着粗气,一个劲儿往下咽唾沫。因为身子虚,浑身不住地发抖,缓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说道,“赶紧救赵亮!”
我心里一惊,亮子出事了?难道赵老康家里人找到他了?
“您慢慢说,亮子怎么了?”
“说不上来,像是走魂儿了!”
走魂?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说,但从字面上很容易猜到亮子的魂走失了,可是好好的怎么会走失呢,又不是睡梦中囟门开启。
刘瘸子以为我没听明白,解释道,“亮子命格特殊,跟你一样,有时候守不住自己魂儿,所以需要一件东西帮他镇住,下午我们聊着天,他突然来了一句,‘坏了,有人动了我的生根‘,紧接着,人就倒了。”
听了刘瘸子的这番话,我猛然清醒过来,下午胡令堂一群人过来点名要找亮子,没找到人便抢那杆鞭。现在看来,原来那杆鞭子很有可能就是亮子生根,赵令堂心里肯定清楚,一旦断了亮子的生根,他就再也无法威胁到赵老康的生死了。换句话是,亮子走魂就是胡令堂捣的鬼。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亮子,再把魂魄找回来。
“现在亮子呢?”我问道。
“跑了,找不到了。”
“什么?你不是说他的魂儿丢了吗?”
刘瘸子自拍大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真的那么巧,还是有人故意使坏,趁亮子走魂之时,好像有东西乘虚而入,入了他的壳,我现在如同废人一样,根本使不上劲儿。”
“赵老康的儿子!他似乎一直在盯着亮子,如果真是他,那么亮子现在肯定在赵老康那。”
刘瘸子眉头一皱,“听说赵老康不是只有两个闺女吗?哪来的儿子?”转而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儿子,二十出头就死了,我记得好像叫什么来着……”
我让刘瘸子在这歇着,夜里十一点我是等不了了,现在就得去赵老康家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不是胡令堂做的手脚,如果是的话,搞不好还能找到亮子的魂儿。
刘瘸子连忙拽住我,说道,“我下午听亮子说,赵老康快不行了,熬了好几天,我觉得这里头不简单,弄不好,跟赵明他娘一样,有邪物作祟。你可得小心点。”
我点点头。
我刚要走,刘瘸子又叮嘱道,“亮子现在千万不能出事,最近还有很多事要做,否则好几个人的魂儿可能都找不回来了,搞不好赵老康一家和赵明他们家,一个都好不了!。”
我心里一惊,暗想你这个死瘸子话不要乱讲,这水库里的东西真有这么厉害吗,能搞死几十口人!
对于这个庄,我之前已经摸的很熟了,赵老康家的大体位置,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个小院,当然,因为是老房子,所以长的都差不多,土墙土院,一扇圆木攒的小门朝北开,院墙很矮,站在墙外抬头就可以看到整个院子里的情况。院子后面是望不到边的麦田,因为天色已晚,所以看得不太真切。
院子里已经上了灯光,是一个功率很大的灯泡,照得门前一片雪亮,甚至可以看清墙头上的枯草。伴随着嘈杂声,院子里的人影来回晃动,影影绰绰,有人哭,有人骂。
果然有情况!
院门没关,我径直走了进去,只见正对院门的屋子门口围着好多人,里三圈外三圈,一个个伸着脖子往里张望,议论纷纷,里面传来不停地哭声,夹杂着女人叫骂。
我拨开人群一看,只见屋子里摆着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不用问一定是赵老康了。床边跪着一个人,弓着腰头顶在地上,双手攥着两个床腿,任由赵老康的闺女如何拖拽,就是不肯松手。
下午跟我说话的妇女(赵老康大闺女)一眼看见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了一样,一把拽住我,“哎呦,你可来了!你抓紧把这个神经病给弄走,俺爹还没死,他就一路爬过来哭爹喊娘的,寒碜谁的,是不是嘲笑俺家没有男人哭灵?”
哭灵,这个角色一般都是由死者的儿子充当,是在人死之后,守在棺材旁,迎接前来吊唁的宾朋。如果家里没有男丁,也可以让倒插门的女婿完成,再次就是闺女顶替。当然,这样做会让人家笑话家里没有后人。所以她说这句话,我倒是理解。
我定睛一看,跪在地上的果然是亮子的身影,当下也稍稍放了心,不似先前那样焦急,于是问道,“胡令堂跑哪去了?”
“谁知道去,节骨眼上老找不到人,急死人了。现在什么也别说,把他拖走才是正经事。唉,这闹的什么事!”边说边对着看热闹的人喊道,“都别看了,都别看了,都回家吃饭去吧。”然后回头对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说,“大叔,你抓紧把这些人请走,今天俺家算是丢了人了。”
那个老者听了,把手一摊,面露难色。
这时另外一个妇女(赵老康的二闺女)从外面挤进来,怒色冲冲,手里提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指着跪在地上的亮子,喝道,“本来想找你算账,可惜没找到,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现在又来闹事。我数到三,你再不走,我一棍子把你打死在这,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豁出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喊道喊道,“玲子丫头,别动手,把他弄走也就是了。”
但说这话的人们却没有一个肯上来,也就动动嘴皮子。
我转头看了一圈,既没看胡令堂,也没看到那个老农,前前后后都是两个女人在主事。
我一把将木棍夺了过来,朝人群外一扔,“我会把他带走,用不上这个!另外,不蛮你说,今天这场闹剧,正是你们请来的胡先生闹的,没有他,一点事儿也没有。”
玲子见我夺了他手里的家伙,蹦起来一把拽住我的衣领,“你哪里跑来的,多管闲事。”
“春玲,松手,出的洋相还不够多吗?那个,小兄弟,你先把他弄走,其他的事等会再说。这么多人在这挤着,我爹不死也被……”赵老康大闺女看着这一圈一圈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出手帮忙的,都快急哭了。
我点点头走上前去,一伸手扣住亮子的脖颈,他吃疼不过,下意识忙来掰我的手,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趁势反手扣住他的腕子,一把提了起来,扔出了门,吓得那些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往后退。
亮子刚一滚落在地,又急忙爬了起来,两步冲到赵老康大闺女跟前,抱住她的腿,边哭边磕头,都快哭岔了音,脸上,脖子到处是眼泪,混着鼻涕,嘴里呜呜的,听不清说的什么。
旁边人又议论开了,有人说亮子真的疯了,也有人小声说,是报应,之前勾人命遭了报应。我暗想在你们眼里,所谓的不正常,所谓的神经病,所谓的疯了,都是最表层的假象,这是认识的层面问题。
这时,一个叫骂声从人群外传来,声音很大,把这一帮人的议论声压了下去,“小亮子,哎呦疼死我了,真胡闹,越来越不像话了。”
听声音好像明叔。
只见人群左右一分,明叔龇牙咧嘴走了进来,用手捂着头,借着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鲜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往下滴。
旁边人吓坏了,忙问怎么回事。
“哪个熊人(骂人的话)不长眼睛,把棍子往我头上扔。”
我心里暗道不好,肯定是我刚才扔出的,一时着急用劲过大,正好落在了院外明叔的头上,想想那棍子尺寸,那没砸倒他算是他的运气。
明叔并没有追究这事,当然我也不会主动承认,明叔来到近前,扒了扒跪在地上的亮子,一见是亮子,顿时怒起,也顾不得头上的伤,抬脚就是一顿踹,“听人说你在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净丢人,快滚回去。”
我见明叔打得凶,看来真是动怒了,赶紧拉住他,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人不是亮子,是赵老康死去的儿子,你别打坏了亮子的皮囊。”
明叔一怔,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我,大概是中午的酒刚醒,没太明白我的意思,“瞎说,什么赵老康的儿子,这分明是俺家亮子。真是气死我了!”说着,用手揽着亮子的胳膊,硬生生把他给拖走了,边走边回头,对着赵老康大闺女说,“雪玲妹子,对不住啊,我回去好好管管。”
所幸的是整个过程,赵老康的儿子并没有开口说他自己是谁,不然非得吓跑这些看热闹的人。当然,也许此时亮子身体里不仅仅只有赵老康儿子的魂魄,很有可能还有亮子部分魂魄,由此造成他口不应心,言语不达,这一点我在《空常算》一卷里作过解释。
亮子被拖走后,围观的人也自然散去,院子里,灯光下,仅剩下我们三个人,还有床上躺着的赵老康,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带着黑色的棉帽,闭着眼睛,干瘦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惨淡,手臂上还打着吊针,胸前盖着厚厚的被子,微微地一起一伏,偶尔一声长长的喘息,证明他还没死。
春玲摸着眼泪,倒了碗热水,用筷子沾着给老爷爷喂水。人懂孝义之道,必无不良之心。估计刚才她确实是着急了,所以才显得暴躁,失了态。
现在虽然立了春,但一到晚上,寒气上涌,还是显得非常冷。我跺了跺脚,把手插到咯吱窝里捂了捂,然后跟着雪玲进了屋。
“怎么没看到你家大哥?”我问道。
雪玲叹了口气,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脸上略显憔悴,“跟着胡先生出去了!对了,为什么你说刚才的事是胡先生闹的?”
我心想如果跟她说实话的话,她必然不会信,而且这里面还是他死去弟弟的事,要说她弟弟刚才来哭爹,按当时情形,即便她不信也会去找亮子一探究竟,到时又得乱成一锅粥。他们都是良善的平凡人,本来就不该介入这些离奇缥缈的事,所以我并没有直接跟她说原因,而是换了个话题,“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你要相信我是好意,我觉得胡令堂不适合在你们这里呆着。灵堂入宅,怕是对家人不利。”
雪玲和春玲纷纷抬起头看着我,异口同声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雪玲拿眼上下打量我一番,变得警惕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揭了亮子的短,而你们是朋友,所以想把我弟弟支开。”
我一愣,“你说什么?你弟弟?胡令堂是你弟弟?”
雪玲微微一笑,“没错,二十前认的弟弟。”
原来如此,吓我一跳,原来是认来的,并不是那个漂泊在外的鬼魂。只是二十年前,这个时间点有点特殊,这一年胡枫过世,胡令堂十五六岁。难不成胡枫过世之前,将他过继给了赵老康?胡枫那时候是成了名的火派牵头人,他如何跟赵老康这样出了村没人认识的土包子搭上关系的?
雪玲似乎看出来我不相信了,“这些事你自然不会知道,二十年前有个姓胡的来我们这办事,吃住在我们这。结果事情出了岔子,我爹用平板车一直把他送回老家,姓胡的自知活不了了,便把他儿子托付给我爹,同时作为回报,给我爷爷指了一处得风宅,说我爷爷百年之后葬在这里,三代之内必有飞升之人。只是这处坟地没藏得了我爷爷,反倒让人家抢了先。”
“谁抢了先?”
春玲拿眼瞥了我一眼,“还不是赵闯!”
怎么又是赵冲和赵闯?真是不打听不知道,这两个人年轻时究竟做了这么多缺德事,难怪会有人说两人的死是报应。
想这赵老康也挺不容易的,一辈子窝窝囊囊受人欺负,临死时依旧冷冷清清。
我现在心里逐渐开始矛盾起来,还要不要去查赵冲的起因,还要不要去救老太太跟亮子,他们两家的宿世怨,自有因果,我有必要再来插一杠子吗?
我正想的出神,不料躺在床上的赵老康突然“呕呕”叫了起来,其实倒不是叫,而是从嗓子眼里憋出的,声音很大,像是临死前痛苦的挣扎。我心里一沉,这种场面我以前也见过不少,看来赵老康是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万没想到是,赵老康叫了两声后,突然噌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原本蹲在一旁喂水的春玲哎呀一声,吓得坐在了地上。
我心里一惊,赵老康没死,怎么就诈尸了,然而就在这时,我的额头猛然痒了起来。我立即提高了警惕,四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