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嘭一声,肘部顿时一阵酥麻,我忙转头定睛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子,右腿膝盖提起,正面生生拦下我这一击。
这两处都是人体最结实的地方,而我这一击角度有些偏,正碰到肘边的神经,整条手臂如同火烧一样,发软发麻。我暗想,这条手臂一时半会肯定恢复不过来,如此一来,单手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的下一个动作一定是左手反擒拿制住我的右手,然后右手制住我的后颈,如果这一招他得了逞,估计我也就算交代了。所以当下我一刻不敢耽搁,重心下移,一个扫堂腿攻其下盘。
长毛此时单腿站立,对我这一招自然有些畏惧,急忙松开我的手,一纵身跳出圈外。左手一翻将念珠挂在胸前,嘴角微微一翘,“好小子,身手还可以!”
“看样子,你也是练家子!”我笑道。
长毛将那条鞭绳捏在手里,右手攥住,横在胸前,快速一捋,转眼那条绳冒起了烟,然后噗一声,火光一闪竟自燃了起来。
这种东西,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走江湖卖艺的伎俩,说到底跟低熔点的磷粉有关系,《空常算》一卷里提到的金龙罩玉盏也遵循此理。
虽然如此,我仍禁不住喝了声好。
而旁边的那个老农,早已看傻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连连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这就行了吗?是不是俺爹就死不了了?”
然而,此时长毛眼睛始终放在我身上,上下来回打量,并没有理会他。过了一会,长毛缓缓对我说道,“看你不像寻常人,不知是哪一个支脉,不如跟着我干吧,不会有你亏吃。”
我暗笑,看你的打扮和举止,似乎走的是火字流派路线,而在我眼中,这种流派最大的特点是有实力但喜欢装逼,而后者这一特点使得这类人最让人瞧不起。
“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过,无论如何,你今天需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话没说完,从院子外面又进来四个人,两个妇女,四五十岁的模样,另外两个是娟子跟傻妞。
娟子和傻妞很快看清了形势,径直走到我身后。
娟子说道,“刚才我都看见了,他明显不是你的对手,看他那副德行,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快揍他。”傻妞忙拽了拽娟子,示意她别乱说话。
我心想你这话逮谁往谁身上搁啊,从来不挑人。而且这话明显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同时也意在激怒对方。
而这时倒看出傻妞的聪明来了,她似乎猜到我的心里,便在身后小声不断与娟子嘀咕着,其实更像是说给我听的。因为她这个人有陌生人在的时候,说话容易紧张,所以表达的也不甚明了,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后面刚进来的妇女是赵老康的两个闺女,前面这个老农大叔是赵老康的上门女婿,也就是那两个妇女中其中一个人的丈夫。至于这个长头发,装扮奇怪的人,傻妞表示从未见过。
我又想起了明叔那句话,他让胖婶别老往人家跑,免得让人误以为是在看笑话。难不成,他们突然来到这是为了这个?显然不是,这事一定跟这个长毛有很大的关系。
我继续说道,“不论你们之前有什么瓜葛,毕竟都过去了,但是你们今天兴师动众过来,是何道理?而且还毁人家东西!”
那个老农听了我这话,紧上来几步,拿手指着我,显得非常激动,“什么道理不道理,又不是你的事,你装什么大掰儿蒜?”
“你……”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脑袋一热,这就是我的事怎么了。但是经过以前的种种,我的脾气已经被消磨了很多,更何况老农说的在理,于是我强行把火往下压了压,没说话。
这时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妇女走了过来,看着我说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你在水库救了赵亮,他把你带回家来。我们也不是招事惹事的人,今天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老是盯着俺爹不放。”
她这句话说的有点蹊跷,赵老康将死未死,而且刚才他儿子也曾过来让我救他,听意思是亮子威胁到赵老康的生死了。可是亮子区区一个凡人,即便他能神游四方,又如何能威胁到他人的生死,于是我问道,“亮子老是盯着你爹?什么意思?”
“你不是咱们村的,当然不知道,其实他就是催命鬼,专门勾人魂魄的鬼,你没看到他天天阴着脸?”
荒谬,有人不喜颜笑,实为性格使然,单从这一点说他是催命鬼,未免太过牵强。我微微一笑,表示不屑。
“你不信,就问问你后面的傻妞,村里谁不在背后谈论他。”那女人说到这里,似乎明白跟我说这个没用,于是摆了摆手,“跟你说不着这个!”然后转身和其他人出了院子,往东去了。
长毛一声不吭,转身正要随他们去,我连忙叫住他,“嘿,长头发的,你不能走,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长头发短头发的,我有名有姓,湘西火派胡令堂。”
我心里一震,果然是他,自打刚才看见他拿捏的手法,我已经猜着了四五分了,再加上这一身行头,又增添了两三分。之前小老道跟我提过这个人,说此人双指断生死,只身走阴阳。因为这破名字十分特别,所以我记得非常深刻。
“自小父母双双饿死,被遗弃路边,恰巧被胡枫捡回养大,因胡枫无子,故视作己出,教授异术。不料二十年前,胡枫为人平事遇到了茬口,回家不久便暴毙而亡,当时你只有十五六岁,身边没有依靠,便投身军营,当了兵。几年之后,一次任务中坏了纪律,被谴回。因为没有工作,凭着早年胡枫教的东西,重操旧业,四处游走,做起观脉起穴,相面占卜的勾当。湘西斗尸,南海平妖,湖北起冢,露脸的事也做了不少。”说到这里,我拿眼偷偷看了一下胡令堂。
只见胡令堂前一秒根本没打算理我,转身想走,然而我这段话还没讲完,他的眉头就锁起来了。
“小娃娃,你是哪条道上的,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胡令堂见我说他的事如数家珍一般,自然起疑。
“我是哪条道上的不要紧,我现在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何鼓动赵老康一家来对付亮子?”
胡令堂见我不愿自报家门,估计猜到了即便逼问我也不会说。他抬头看了看在我身后的娟子和傻妞,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晚上十一点来赵令康家找我,我们谈一谈。”然后转身走开了。
娟子早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见这个怪人走了,忙问道,“哎,我说姓宋的,你到底是干啥的?怎么能跟这么样的人接上话。不行,我得跟胖叔说说这事。你的身份越来越可疑,傻妞不能给你这样的人。”
我没理她,而是转头看了看傻妞,傻妞忙把头低下去,看自己的鞋,脸蛋涨得通红。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一会撩撩头,一会挠挠脖子。
“哎,”因为一时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合适,我便把称呼忽略了,“为什么他们,包括明叔都说亮子是催命鬼?究竟因为什么,你们都躲着他?还有刚才……”说到这里我心里多少有点发虚,便把声音压下来,“刚才你爸妈过来了,他们说亮子被人吵醒后就变得神不神鬼不鬼的,亮子一直以来都这样吗?”
傻妞一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扭捏半天,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顿时崩溃了,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的,便看着娟子,“你知道吗?”
娟子也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把话一转,“要不你们说点别的吧。”然后转身对傻妞说,“我可是把你带过来了,你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吧。”
“你去哪?”傻妞一听她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当下就急了。
“我去你家等你!”说完娟子扬长而去。
下午五点的天开始慢慢暗下来了,加上阴天,天黑得就更显早一些。这里是村子边缘,大多是空宅子没有人住,屋前屋后都是二十米开外的槐树,无数细长的树枝空灵灵的,定在空中,连麻雀都不愿意落在这里,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我们两人在院门口,面对面站了好一会,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实在受不了了,便试图打开话匣子,随意问道,“听说你爸是杀猪的?近几年,这行应该挺赚钱的吧。”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后悔了,于是在傻妞点头时,我尴尬的笑了一下,连忙改口,“他们竟然认为是亮子把赵老康害成不死不活的,有点可笑啊。”
傻妞依然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一样,下巴的堆叠如云,鼓囊囊的,这让我觉得四周似乎又安静了许多。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傻妞突然把大脸盘子一抬,眯着眼(倒不是她刻意眯着眼,说到底还是胖的原因),一字一顿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家里人都不让我往外讲。”
我一听原来赵家还有什么秘密,心里不由一阵激动。我想如果不是傻妞对我有点意思,估摸着也肯定不会跟我讲的,当下不假思索,忙连连点头,“该说,该说!”
傻妞不善言辞说得很乱,有时一看见我的眼神,就吓得不敢说了,所以我也听得稀里糊涂,半猜半蒙。她主要说的赵家以前的一些事,这些事都是她爷爷(已死的赵闯)死前跟她说的,因为在众多孙女中,赵闯特别疼爱她。
大概是说,她爷爷年轻的时候跟大爷爷(已死的赵冲),还有赵令普(赵令康弟弟)三人从一个大河蚌身上弄出来四枚珠子,拿去找人看,说是南极仙翁吃剩的桃核,吐落人间,带在身上能避寒暑,袪邪疾,保人福寿,总之是无价之宝。
所谓见财起意,后来正因为这个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原本关系挺好的两家起了纠纷。说来也确实怪赵冲兄弟俩贪心,见是个宝贝,借着自己年轻体壮,强行把赵令普那份给讹了去。赵令普自然不干,带着老兄弟找他们想讨回来,但赵冲死活不给,因这事两家来来回回打了几架。
赵令康为人比较老实,见实在要不回来了,便不与他们计较,中途退出,忍了。赵令普与他们年纪相仿,年轻气盛,怎么劝也咽不下这口气,就跟赵冲他们杠上了,于是见天冒着雨(那一段时间一直下大雨)去赵冲家闹,非得要个结果。
闹了一个月,把赵冲兄弟俩气得没法没法的。后来雨停了,人们发现赵令普泡在水库里,死了。赵老康心里明白,这事肯定跟赵冲兄弟俩脱不了干系,于是报了警,但苦无证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从此,两家算是结了梁子了,直到现在。
我听完叹了口气,“唉,你不说,谁知道你们与赵老康竟然还有这段恩怨。”转而忽然又想到那枚珠子,便问道,“按道理,现在你们两家应该各有两颗才对,但你有一个大爷还有一个三叔,连你爸兄弟三个人,这怎么分?”
傻妞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出三个字,“都没有!”
“都没有?这么说,直到去世前你爷爷没分给他们。”
傻妞点点头,“没见过大爷,据说出国了。以前他们俩也因这个闹,所以我爷爷到死谁都没给。”
“也就是说,你爸跟三叔都在找这两枚珠子?但一直没找到?”
傻妞点点头。
难怪下午他们喝完酒回去的路上一直窃窃私语,谈论什么宝珠,很神秘的样子,原来说的就是这个。真是财迷心窍,如果这颗河蚌体内的珠子真有上面提到的那么神奇,为什么赵冲和赵闯两人均遭飞来之祸。
赵闯那边两枚珠子随着三年前他倒挂天井,下落不明,赵冲这边呢?明叔和亮子有没有拿到那两枚珠子,这个恐怕说不好了。首先亮子肯定不会说,明叔为人还算老实,看来应该从他那里问起。
这时,天逐渐暗下来了,与傻妞这一番交谈之后,她逐渐适应了我,至少说话不会显得那么生硬了。只是,我还是适应不了她。
傻妞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天快黑了,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爸说要跟你聊聊。”说完眼睛一直看着我,似乎非常希望我能答应她。
这会,反倒是我变得扭捏了起来,感觉自己头脑嗡嗡的,暗想可不能让胖叔见到我,于是笑着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和亮子还有事!”
“哦,好吧。”傻妞失望地低下头,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下午我看见亮子骑着自行车往西去了,我喊他他都没理我。”
往西去?难道去找刘瘸子了?
傻妞不时地看看天,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恋恋不舍的神情,“我得回家了,还有,晚上你小心点那个坏人。要不等会我回去跟我爸说,让他晚上和你一起去。”
傻妞说的是胡令堂约我十一点赵老康家碰面的事,如果不是她提醒我,我可能真把这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