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门后,床下,墙角,四处为房中阴,最易藏邪纳污。现在我额头发痒,一定是感知到周围有大凶,但我看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异样。
我回头又看了看赵老康,因为刚才起得着急,头上的黑色棉帽掉了,露出白色的贴皮头发,鹰钩鼻,大眼窝,宽脑门,宽下巴,脸色发黑,整张脸全拿骨头撑着,无半点肉色。因为上了岁数,坐起来后明显些驼背。
我一见驼背,不由想起上一段时间给我送信的阴差,因为这个跑阴阳路的人也是驼背。但在我的记忆中,那人个子比较高,应该不是赵老康的身材。
赵老康坐起来起身,瞪着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定在一处不动了。
怎么没动静了,难不成他觉得躺着累了,想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不对,一定有情况,我顺着赵老康的眼睛方向看去,这一眼,看得我也是一个激灵。
只见贴山墙悬挂着一件寿衣,蓝紫色,开左衽。因为他们把灯安在门头,再亮的光线也照不到屋子两端的山墙,所以之前我并没有注意到。
有件寿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件寿衣的衣袖竟然自己轻轻地挥舞着,像是有人穿在了身上。我拿手朝门口试了试,也没觉得有风吹来。寿衣无风而动,一定有问题。如果真有一些野鬼来捉弄本家,我肯定能看到,但是为什么我看不到。
然而我刚把手收回来,突然门外灯光一闪,便听得门外“啪,啪,啪”几声,紧接着,“哗—”,我转头一看,只见豆大的雨点一瞬间下成了帘子,门头吊灯被雨水打得左右摇摆。
空气里立时充满了腥臭味,一浪接着一浪往屋里涌来,屋里也顿时变了样儿,开了锅一样,闪烁的灯光下,墙上的贴画,屋里的帘子,地上预备的银钱(冥币),抖的抖,晃的晃,飘得飘,乱成一团。
我的额头也痒得愈加难以忍受。
赵老康似乎得到感应一样,嗷嗷地直叫唤,扭着身要下床,我一把将其按倒,回头朝雪玲他们喊道,“别让你爹出屋!”然后两步冲到门口,雨帘中全是雾气,啥也看不清,但腥臭味愈加浓重,令人作呕。我定了定神,暗想刘瘸子说对了,赵老康之所以这样,果然有水族东西作乱。
我往门口一站,屋里顿时安静了一些。这倒合乎花狸猫给我的批定,一身正气,鬼神难近。然而屋里是消停了,可我的五脏六腑开始翻腾起来,脑袋也逐渐一片空白,身子也不自主地往一边倒,我赶紧扶住旁边的门柱稳住。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不知道是这腥臭味催的,还是三魂七魄受到外界的搅扰,难以入定。如果是后者,那就糟了,搞不好会重蹈亮子的覆辙,走魂。
这种事要做决断,万不可有一丝的犹豫,所以我当下舌头一顶牙尖,把心一横,同时暗叫丹田混元气,一口血沫喷了出去。
待睁眼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只见眼前悬着惨白的一张人脸,刚才的血沫全喷在了上面,顺着脸颊往下滚,一缕缕热气自脸上慢慢升起。
我一害怕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仔细一看,心里暗骂一句,这不是明叔吗?可他不是送亮子回去了吗,怎么在这节骨眼回来了?想他也是倒霉催的,这一会功夫,受了我两次法宝。当下也没多想,把身子一让,喝道,“进屋去,千万别出来!”
外面恶风不减,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一招根本就不顶用,还是因为被明叔吸收了。雾气越来越浓,腥臭味也越来越烈,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显然,我身上的正气已经压不住了,于是赶紧从怀里将柏木掏了出来,将嘴里的血喷在了上面,然后直起腰,一踮脚,将其插在门头上。
说是一块柏木,其实远没那么简单,这可是一块遭了虎牙嚼过的雷击木。
自古言,击妖不过雷杀,大凡有人家遭精怪侵扰,用雷击木于门前划上几道,则妖邪不侵。因此,我们常看到有的人家喜欢在门头悬挂一块红色的圆形木块,用以辟邪。如果仔细看,肯定会有“雷击”或“雷杀”字样,有的会配上八卦图,用以镇宅。红色的是因为是因为用朱砂浸过,说是朱砂其实是朱砂与鸡血的混合物。当然,理论上这块圆木需用天火烧过,才会有效,否则最多只能制鬼,无法伏妖。后来,经过长久的演变,加上这种雷击木不可多得,现在人多用镜子代替。
镜子其实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喻有长短毫厘,公正不欺之意,是故鬼神皆惧,在道法左术中常用作法器。当然也有人解释为镜子可以将来袭的不祥之物反射回去,如此解释,明显太过牵强,这是典型的物理功能与玄学混淆的错误认识。
且说这块虎印雷击木,还是花狸猫在我杀身劫后送与我的,说是他当年拜师学艺时,恩师馈赠之物,从来没舍不得用。
我问他从来没用过,能保证好使不?
他一听就急了,当场跺脚起誓,说恩师不会骗他,还说此物取自江西龙虎山的千年柏木,此木先遭天火再遇猛虎嚼食,可遇不可求,至今已传了四代了。
我问他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
他坦言此物杀气太重,每拿出一次,就如同天雷降世一次,而且一般情况最好别用,以防伤及无辜。
反正他这词是一套一套的,说的煞有介事,但我心里还是犯嘀咕,没个底儿。冲着他说这是龙虎山的东西,才收下,心想哪怕留着壮胆也行。
没想到,劫后第一次出差事便用上了。
我将虎印雷击木往门头一插,万没想,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动作,便听得虎啸雷鸣之声自上而下,响彻云端,地崩山摧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嘶鸣声,眼前浓雾顿时剧烈翻腾起来,像是千军万马于中往来驰骋。排山倒海之势直看得我心惊肉跳,唯恐自己卷进去,撕碎了。
然而,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我尚未回过神来,转眼间,烟消云散,万物俱寂,一切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门头上吊灯在黑暗中左右缓缓摆动,光线照在地上一片雪亮,刚才一阵急雨的痕迹清晰可见。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劫算是渡过了,看来花狸猫没有欺骗我,这块虎印雷击木果然有些神威。
我转身来,看见赵老康在床上躺着,寿衣一动不动的在山墙上挂着,而雪玲和春玲两姊妹呆愣愣地坐在床边,没有表情。
这时雪玲不经意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一变,拿手指着我,惊叫道,“唉,你的额头上怎么这么多血?”随着她这一喊,我才觉得额头上果然有东西流了下来,我拿手一抹,鲜红的血沾满了手面。我连忙说,“没事,没事。”
我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四下找开了,因为我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找了一圈没见到,便问道,“赵明呢,赵明刚才不是进来了吗?人呢?”
雪玲与春玲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哪有半个人影进来?就看见你站门口扭了!”
我心里也是诧异,大活人进屋来,她们怎么会看不见,而且刚才外面快翻了天了,怎么说只看见我在那里。
“那,外面下了一阵急雨,你们也没看到?”
两人见我如此这般,也是疑惑,“这怎么会看不见!怎么了?”
“那你爹刚刚坐起来,你们也没看见?我记得你被吓得坐在了地上!”我拿手一指春玲。
春玲看都不看我,自顾自嘀咕,“那还不是因为蹲得太久,腿脚麻了!你这个人好奇怪,究竟想干什么?”
我一下明白了,刚才一定是水族的邪物过来收赵老康的魂儿,刚好撞到了我,被我退了,而这一切是超自然的,以她们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多说无益,说多了反而会吓着他们。但是有一个问题,明叔总不会出岔子吧,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到,实在让人费解。
难道赵冲一家人都有灵魂出窍,神游四方的本事?
我跟她们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见胡令堂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眼见九点了,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心想干等也不是办法,毕竟刘瘸子还晾在那边,还有亮子身体是找到了,但是他的魂儿呢?
想到这里,我便辞了她们姊妹俩,打算去找刘瘸子,先把他安顿好,再跟他一起讨论救亮子的事。
我刚出找老康的院门,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在地上撕扯,因为灯光照亮范围有限,所以看得不是非常清楚,待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明叔跟亮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既然明叔在这,那刚才进屋的是谁?想到这,我回头看了看这个小院,不免担心起来,感觉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乱子。
“小兄弟,别干愣着,亮子今天着了魔一样,我们两人在这摔跤快一个钟头了,我这把骨头实在受不了了。”明叔坐在亮子身上,低着头,气喘吁吁喊道。
我心里不由一乐,感情他们压根就没回去,一直在这折腾。
就在这眨眼之间,亮子在地上一骨碌身,把明叔翻倒在地,爬起来就想往院子处跑,明叔也不甘示弱,死死拉住他的脚脖子,两人又互相架住了。
亮子呼呼直喘气,不时发出一阵阵吼叫,但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着急叫不出来。
我见状,拿手一拍他的天灵盖,低声说道,“不要闹,不要闹,你的身世我知晓。只恨年少太放荡,身死难以报亲恩。罢了,既作阴世鬼,勿念阳间事。你还是走吧,这边的事,有我自会料理好。”
亮子听完,愣了半晌,突然对着我跪了下去,做了个五体投地姿势,然而这一跪,就没在起来。
明叔看了一会,没猜透是怎么回事,一欠身,上来拍了拍亮子,“你又抽什么风!”
话未落音,只见亮子身体一歪,往一边缓缓倒去。
明叔顿时慌了神,看着我一边摇晃亮子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把他说成这样了。”
“明叔,你先回去,这边的事我来处理,你现在抓紧回去,看老太太是否安然无恙。另外,夜里老太太身边万万不可断人,免得出岔子。”
“可亮子他——”
“你别管了!”
我抄起亮子,扛在肩上径直往老屋走去。
刘瘸子还真老实,一直背靠着院子旁边的墙根坐着,手里拿着棍子,东张西望,见我过来了,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样,找到亮子了?”
“进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