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成都T7特快
待离开西安时,小K还是显得有些不舍。此前几天小K抽空领着我在西安到处转了转。西安果真如小K所说的那样,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这种情调与帝都有别。具体差别在哪呢?我觉着帝都的君王感受是属于少部分人士的,而西安则能让每一个人都身临其境。
离开西安,下一站打算去往西部之心——成都。可能是由于学生们都放暑假回家或是去旅游,去往成都的火车票特别好卖,我选了一班最快的,早上七点多的T7。虽是提前一天在网络上订票,却也只能是买到无座,这下可能站十几个小时了哟,我想这也算是回味一番被称为“小春运”的暑运了。
上了火车,确实特别的拥挤,夏天一到,空调开了不透气,车厢仿佛一大块琥珀,困住了这其中的一切。我选择了13号与14号车厢连接处站着,算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站在我身边的人中,有一个背包客老外。忘了说了,西安的老外特别多,估计是想来体验一把《木乃伊归来3》。
我想起些什么,便用我的洋泾浜英语与他说了Hello,装着似懂非懂地与他聊起天来。老外名叫Daniel,爱尔兰人。他告诉我自那晚被西班牙踢成4:0以后,他毅然放弃了欧洲杯来中国找自信。他说来西安没几天,觉得西安的夜店特别好玩,中国的女孩也很热情奔放,现在他准备去成都感受一下那边的夜店风情。合着这位爱尔兰哥们是专程来中国夜店找刺激的,这种精力旺盛的人不去爱尔兰国家队,真是人才流失啊,难怪随后爱尔兰又被意大利踢成了2:0。
在稍微熟络之后,Daniel便开始问我一个问题:“我刚看见前面几节卧铺都是空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那几节车厢而非要站在这里?
我理解卧铺的车票是要贵一些,但是情况特殊,那边也有座位的吧?
而我们的无座车票与有座是同一价格,这是为什么呢?”
我心里暗自无奈,只得回答:“这应该是方便管理吧。”
也不知Daniel对我如此简略的答案满意与否,只听得他又发问了:“那为什么那位刚挑着竹子(扁担,老外不懂,说是bamboo)的老人,站在那位男青年旁边,男青年都不让座呢?反倒是对面的女孩站起来让座,但是这位老人明显表示出不愿坐的手势,这是为什么呢?”我刚想回答那老头可能怕把椅子弄脏了,发现这一回答不大靠谱,于是回答了:“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呢。”
Daniel摇了摇头,继续问:“为什么你们中国人如此富裕?我刚刚看到好几个LV,还有好几个麻袋也是LV,这是新品吗?还是……这是为什么呢?”我真心不好意思说那些是山寨货,心想也许可能应该大抵十有八九是吧,后来发现英文很是简单:“Maybe.”
不多久,原本平静的人群出现了骚动。这厢推销员来推销牙刷了,“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牙刷有没有需要的,牙刷,10元3支哦!”牙刷完了又来推销动车玩具和陀螺,然后人造鹿皮、电子烟、手电筒和越南正宗白虎活络油接踵而至,又有卖零食饮料和水果的小卖车从本已拥挤得没有间隙的人群中穿过。Daniel又发问了:
“为什么你们的火车,能够像Market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我顿时语塞,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词。我望了望一旁两个正在嗑瓜子的小伙子,心想还是他们那样惬意。只见Daniel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他们。我内心一惊,知道又一个不解的问题要诞生了。果不其然,Daniel又眨了眨他好奇的眼睛:“为什么你们是这样吃nuts的?你们这样吃完为什么还要把壳扔在地上而不放在盆里呢?这是为什么呢?”我顷刻感觉额头冒汗了。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了解到国外吃瓜子只吃瓜子仁,因此他们不会嗑瓜子。
由于我们是站在两车交界处,因此时常会有人历经万难过来吸几口烟。Daniel就看不明白了,因为我们周围人特多,不仅有我们这样的男青年,还有女士。有些男士,不仅吸烟,甚至会在角落吐痰。
Daniel问我:“我看到烟灰夹子,我知道这里不禁烟,但是这里有女士,你都不知道这些女士是否介意,甚至,有些可能是怀孕的,为什么仍然有人会在这里吸烟或者吐痰?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回答:“现在的人压力过大,他们需要香烟来缓解压力。”
我们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厕所,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偶尔打开门,会看到很多人干完大事儿不冲厕所,这也是车厢内异味的一个主要来源。有的小孩想便便,母亲居然不带他去厕所,直接在车厢座位的地上火车角落便便,看得实在令人作呕。Daniel问我:“你们上洗手间,不冲厕所,甚至母亲不带小孩去厕所大便,这也是缓解压力的方式吗?这是为什么呢?”没等我回答,他又连珠炮似的继续发问,“另外,我之前从那出来,我见那里墙上写满好多串数字,想来一定是手机号码。我知道你们这里Facebook已经非死不可,难道由于没有那样的社交网络,你们这里的交友方式就成了这样吗?”
“小G、小K,快去我们这层的厕所那里看,第二间门板上有,有……”小T呼吸急促地奔进寝室大声喝道,气息急促得以至于后半句话被活生生地吞咽进了腹中,但见他身后一起从厕所回来的小D也一个劲地点头。
我和小K不约而同地鄙视了他俩一眼,又异口同声道:“你们还真恶趣味啊。”小T见我们无动于衷,不住摇头,脸上却又写满兴奋之情:“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啦,那门板上写着四六级保过答案的联系方式。怎么样,劲爆不劲爆?”我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小D,那小子又是一阵兴奋地点头:“不止劲爆,那个隔间都快被挤爆了,大家都在存号码呢,你们要不?”
小K好不在意地哼了句:“这也信?外语这种事还得靠自己。当然,信春哥还是十分必要的。”话语间,只见他隔着英语词汇书瞅了瞅依旧站在门口的小T,“我看你就长得像春哥,没必要去信那玩意。”
“你别说诶,还确有几分相似。”小D在门外望着小T恍然惊叹道。
小T抱着严重怀疑的态度问道:“是吗,可为何我上学期的四级考试没通过?我不是春哥吗?”
小K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慢悠悠吐出了六个字:“因为——你不自信。”
“其实我过年回家的时候,还在松江火车站厕所墙壁上看到过出售枪支假币的号码呢。我觉得这样的买卖可不是闹着玩的,想来比外语答案要来得更真实了吧。”小T略显窘态,唯有用新话题扯开众人吐槽其英语的注意力。
我和小K听闻此言,四目相对了一会,小K想来已是极为无语,我便接茬说:“没想到关注AKB48的你,现在居然也关注AK47了啊。少年,维护宇宙和平就靠你了。”
此时寝室走廊远端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小K连头都没有探出词汇书冷冷地说道:“又是一个以为发现宝藏想要成为海贼王一样的男人。”
Daniel的猛烈火力让我无从招架,我听闻之后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整节车厢却已然像是一个地洞了。要知道整个行车过程中,车厢里一直是充斥着喧嚣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这些声音的来源有一大半来自手机电话,不时传来陌生男子的吼声,仿佛空气稀薄得如同信号强度,有个形体为宽屏属性的人甚至在接听电话时手舞足蹈起来,像极了密封罐子里挣扎的午餐肉。Daniel问我:
“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通电话的么?你们在通工作电话的时候不怕打扰别人或者把商业机密透露给别人吗?这是为什么呢?”我一听才反应过来,因为对我而言,这一切确乎太习以为常了。比如刚才旁边一哥们打电话,说是卖白酒的,把品牌、进货价和供货商都说得一清二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也低头思忖着:这是为什么呢?
太阳落山,列车过了绵阳。Daniel问我:“为什么你们的列车员对乘客这么凶?比如上车时会冲你大声嚷嚷,下车时也是,我也听不懂在喊什么。还有中饭时,我买了10元的‘一荤两素’,一荤居然是鸡蛋;晚饭时,我买了15元的‘两荤一素’,荤菜是鸡蛋和火腿肠。
但是刚刚我走动走动,去了餐车,看到列车员有鱼有肉。怎么就感觉列车员比你们普通人高一等呢?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说这是中国特色,但英文水平有限,不知这个“特色”有没有特色的词汇来形容。
临下车时,Daniel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合理,你们不去上前阻止、指出和指责呢?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敢指责哟,要不然要上纲上线成干涉别国内政了呢!”
我这回可词穷了。下了车,这十个为什么数量不多,却胜过小时候的十万个为什么,久久在我脑海萦绕。
两天前。夜。小K宿舍。
“我说,”我扭头转向小K,“是什么因素让你一直坚持在你的工作岗位上呢?一定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吧?”
小K望着天花板笑了笑:“没错。我这工作能遇到好些来这里教书的外国人,而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我总会觉得有很多收获。的确,我终究还是没有履行我自己大学时说出的设想,除去职位变动这次我甚至连短途旅行也没做过。但是,在和那些外国人的交流中,我觉得自己就仿佛是在和他们一起做徒步旅行,去体验他们当地的风土人情,去感受他们那边的思想文明。外国人总是对中国各处事物都感觉新鲜,在和他们的交流中他们总是会提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许我们会嘲笑他们不甚流利的汉语吐字,但或许我们更应该通过他们的问题反省我们自身的素质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