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处烧麦馆”创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当时是山西人王瑞福在前门大街开的酒铺,主营“佛手露”(西洋酒)和自制的糟肉、凉肉、马莲肉等中国菜。生意很好,第二年就盖起两层小楼,成为主营炒菜和烧卖的饭馆。据传,乾隆十七年(1752),皇帝由通州私访回京,正值除夕,前门一带只有王记酒铺还在营业。一主二仆进来吃饭,主人对酒、菜满意,听到酒店没有名字后说:大年三十晚上还营业,京都只有这一处了,就叫“都一处”吧!王瑞福当时没在意。过了些天,太监们送来书写“都一处”的蝠头匾,说明是乾隆皇上御笔赏赐。王瑞福赶忙叩拜,将匾挂起,将乾隆坐过的“宝座”用黄绸围供起来(民国中期因破旧被扔掉)。
听了这段传说,红卫兵怒不可遏,把“都一处”蝠头匾摘下来就用菜刀砍,砍了两下没能砍动,就让锅炉工杨海泉拿去烧锅炉。杨海泉觉得可惜,将匾藏在木柴垛下。过了几天造反派来问,杨说:“匾烧完了,只剩下两个托”,并当面把托扔进锅炉,将造反派诓走。
1981年,杨海泉把私藏匾的事情披露,但匾已破旧,又请专为故宫修复牌匾的老师傅修好后才挂出。
在“文革”能躲过一劫的牌匾,尤其是皇帝的御题,实为罕见。
现在,都一处烧麦制作技艺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11月16日,都一处烧麦制作技艺第八代传人竟是25岁的河南农村女孩吴华侠,她还被授予“全国优秀农民工”称号。
老字号的遭遇,同仁堂该是另一种版本。
1966年,北京同仁堂的厂、店全部转制为全民所有制企业。而就在此时,“文革”开始,大栅栏同仁堂药店前庭悬挂的1669年乐显扬立的老匾,在历经八国联军侵华和日本侵华战火后,却未能躲过造反派的火眼金睛,毁于1966年8月20日。从此,同仁堂药店改名为北京中药店,同仁堂制药厂和提炼厂分别改名为北京中药一厂和北京中药六厂。
“同仁堂药店”老字号就这样在大栅栏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消失的不仅是店名,还有那些深入人心的几十种传统名药,被纷纷改成莫名其妙的名字,例如:安宫牛黄丸改名为抗热牛黄丸,再造丸改为半身不遂丸。他们企图把同仁堂在地球上铲除得一干二净,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药品滞销,不管出口还是内销,统统少人问津。人们不知道北京中药店这个门号,更不知道这些新药到底都是什么、疗效如何,谁敢买呀?
1966年“文革”刚开始,乐松生就被红卫兵(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西城纠察队,简称“西纠”)盯上了。当时北京市委被冠以“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连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市长彭真都是泥菩萨过河,更何况民主人士乐松生了,虽然身为北京市副市长,此时也只有坐以待毙。红卫兵冲进了他家位于崇文门旁的院子,先是给他挂牌子“彭真的红人、反动资本家乐松生”,接着是批斗殴打,而且把他的母亲、夫人梁君谟叫出来一起打。不幸的是,他的母亲和夫人竟然先后被活活打死,他也遍体鳞伤。后来虽然乐松生经过医治活了下来,但在极度的恐惧下,他在一年多后的1968年4月的一天,选择了自杀,终年60岁,只留下一份遗书。这位“红色资本家”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谢幕。
尽管同仁堂已经改名换姓,当家人也凄然离去,但是同仁堂的传统仍在。“文革”的十年当中,为了保护、继承和发掘祖国中医药的宝贵遗产,满足人民医疗保健的需要,同仁堂的职工顶住各种干扰,作出了艰苦努力。
在干部参加“五七”干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中,许多人都在临行前买一些中成药,以备急需。同仁堂的职工们克服了原材料短缺、交通不畅的种种困难,冒着被扣上“只专不红”“资产阶级卫生路线”帽子的风险,积极组织货源,加班加点,千方百计满足下乡干部和知识青年的需要。有的知识青年家长在同仁堂下班后,还赶来买药,说是“孩子明天一早就走……”职工们二话不说,把药送上。
这些家长非常感激,可是卖药的职工说:“我的孩子也要上山下乡了,将心比心吧……”
在这一时期,被称为新生事物的“赤脚医生”在农村出现了。同仁堂的职工们积极参加了为农村培养赤脚医生的工作,教他们识别中草药,用中草药和针灸等祖国传统医学为农民解除病痛。
一个故事在军队广泛传播:1973年,海南岛某地发生森林大火,一位救火的解放军战士被严重烧伤,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神昏谵语,病情十分危险。当在场的医生们不知所措时,一位参加会诊的老中医提出:“试试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吧!”令人惊喜的是,服药后不久,战士的体温开始下降,渐渐脱离险境,很快病体痊愈。“同仁堂”三个字再次深深烙进人们脑海中。
当1978年同仁堂的老字号重新恢复后,人们似乎从未远离过它。
即使“文革”十年,它也仍然“活”着。
“文革”期间老字号几乎全军覆没,普通店铺更是奄奄一息。此时的前门基本上已全部转变成国有商店,大批同性质的店铺合并,分不出好坏,辨不清“男女”。
许多店铺年久失修,重修后的新店似乎用的都是一张图纸,像是一排排营房。
往昔那个生动、富有个性,逛上千遍也不觉得累、也不会产生审美疲劳的前门,在经过“文革”这场大病之后竟然脱了形。
大街上不再是熙熙攘攘,不再是说说笑笑。人们表情呆滞,眼神无光,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同样没有表情的前门。
2.八大胡同再生波澜
自从被冠上“八大胡同”之名那天起,八大胡同就不可避免地成为是非之地,“文革”也再一次陷入是非的怪圈。
造反的年轻人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对旧社会以及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他们对革命的认识只是停留在“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这个偏激的层面上。尤其红卫兵们还处于情窦未开之时,对男女之事更是知之寥寥——妓女等于破鞋,嫖客等于流氓,这个公式在他们心目中就像1+1=2那么简单,那么千真万确。
其实,八大胡同在新中国成立后经过近20年岁月的洗礼,已经物是人非。昔日的“大地方”“中地方”,也就是一二等妓院,大都是二层小楼,“文革”前陆续变成了旅馆,或是某单位的办事处、招待所,有个别的还改作小学校、街道的办事处。而“小地方”,则大多成了普通居民的住处。新中国成立后那些名伶由于社会地位及经济条件大为改变,纷纷迁出八大胡同,他们的旧居也成了大杂院。
在红卫兵眼里,八大胡同是全北京最为龌龊的孽之源,对这里的“扫荡”也就最彻底,最频繁。他们希望捞到“大鱼”,以彰显革命的成就。
八大胡同自20世纪30年代就衰落了,已没有什么大鱼。清末民初的大鱼或是另寻高就,或是与八大胡同一起坐上过山车,跌落到人生的谷底,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八大胡同四大名妓的头牌赛金花,1913年与清光绪举人、中华民国江西省民政厅厅长魏斯炅结婚,住在前门樱桃斜街。1921年魏斯炅过世,赛金花被逐出魏宅,搬到天桥位于红灯区的居仁里。赛金花晚年极为悲惨,靠别人救济度日。1936年12月4日在寒风中告别了人世,也为自己传奇人生画上了句号,终年67岁。如果赛金花活到了“文革”,想必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小凤仙在沈阳化名张洗非,改嫁后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过去,就连她的丈夫都不知道。如果她活到1976年,“文革”十年必定会受到冲击,其身世也会全部浮出水面。然而,大小报纸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看来是安然无恙。
新中国成立后继续留在八大胡同生活的妓女不多,那是她们的伤心地,不利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个个远走高飞。也有少数留下的,“文革”中也就必然大祸临头。
住在朱家胡同的阿英就是其一,从良后嫁给一个茶庄老板小李。
小李钱不多,但长得帅气,而且小她三岁。阿英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脸蛋虽然没有当年那么丰润俊俏了,但仍然是个大美人,仍有勾引男人魂魄的魅力。尽管她已是两个女儿的妈妈,尽管她想彻底脱去往昔岁月的痕迹,但一笑一颦间依旧能看出当年青楼的影子。在朱家胡同,这个四口之家不算富裕,但却是最招眼的。
“文革”刚开始不久的一天,一群红卫兵呼喊着突然闯进大院,不由分说就把阿英和小李揪到院子里,给他们分别挂上“大破鞋”“大流氓”的牌子,阿英的脖子上还特地挂上一串高跟鞋。随后用皮带就是一顿暴打,要阿英交代到底睡过多少男人,要小李交代搞过多少个破鞋、逛过多少回窑子。红卫兵们打累了,就命令两个人互相抽打,让他们的两个女儿站在一旁看着……
随后的一切就不要叙述了,那确是极为残酷、极为摧残人性的一幕。阿英的心灵肯定是分裂的,她一直在努力重新做人,一直在默默地为往昔淌血的岁月疗伤,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她的伤口在“文革”被重新撕开,而且又撒上一把盐。
他们被勒令挂着牌子、剃着阴阳头,天天清扫胡同。不知道听过多少过路人的辱骂,也不知道有多少鄙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几个月后,一家四口被遣返到小李的老家山西平陆。据说老乡们对他们不错,盖了房子。农耕生活尽管拮据,但很平静。乡里人对他们的过去很少打听,也不感兴趣,只是愿意尽心尽力帮助这个落难的四口之家。小小的屋舍渐渐听到了笑声。
经过“文革”涤荡的八大胡同,又多了几分岁月的风霜。尽管这场风暴过于迅猛,但仍然不能改变它的基本面貌。就像一个人老了,仍能从眉宇间辨认出儿时长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