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女孩儿唱的歌谣,向东大吃一惊,脸上登时变了颜色,连忙叫住那女孩,问:“谁教你的儿歌?”女孩玩得正高兴,登时吓傻了,不敢吭声。这时村主任就停了手中的活走过来了,说:“娃娃家家的,唱着玩哩。”同时呵斥俩女孩到一边玩去。
三个人就一同圪蹴在窑背上,向东问村主任情况,他就唠唠叨叨地说开了:衣服他让全村所有人都认遍了,目前没有一个人能认得的,斧子也让人认了,也没人能认得。话说白了,就是截至目前没有任何一丝破案线索。
“我明明看见他朝村子方向跑来了,难道还真从人间蒸发了不成?”向东说。
村主任不语。
小安子就问:“那,村里人就没有个怀疑对象?”
“事,谁管哩?要说这号事,村里几汽车都拉不完呢。不过,也有人说村里的王医生和她说不定有那关系。”
“王医生就是田翠花的邻居王刚来?”向东问。
“就是他,不过也是村里人闲说哩。”
“这不可能,那天就是他报的案,并且他知道抓捕这回事,再说,事发那一夜田翠花还到他家借过手电的。”向东不作声,小安子说。
村主任看了一眼小安子,就不作声了。这时向东手机忽然响了,是黄所长打来的。向东接着电话,嗯了几声,听着听着就站起了身,立在场畔上接听。这边剩了村主任跟小安子两人,村主任就忙张着拿了把叉,去挑自己的黄豆秆去了。
向东接完电话,脸上就变了颜色,招呼小安子快走。村主任就大声吆喝着,要俩人中午来家里吃饭。
向东和小安子一起走,小安子悄声问:“你说医生有可能吗?”
向东说:“胡扯淡。”两人说着就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块走访了三家群众,这些都是和向东认识的人家,但也没有提供出丝毫线索。就在这时,大亮却开着车来了,告诉他们,黄所长、青科、古丽都来了,现在正在学校等他们。
向东和小安子俩人赶到学校,一见黄所长就吓了一跳。只见所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村支书也在场,看到这阵势,知道有了新情况,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屋里就只剩下所里几个人。所长关了门,简单地问了向东情况,向东一一汇报了。所长手背后来回转了半天,说:“刚才局长亲自给我打电话,对咱们破这个案子的事极为恼火,训了我一顿,要我们尽快尽早破案,越快越好。”
小安子到底年轻,有些不识头势,说了一句:“国家公安部好多恶性杀人案挂牌都破不了呢。”
“滚你妈的!”黄所长破口大骂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一时间气氛凝固了,人人都绷紧了弦,不知为什么这件事竟然这么重要起来。
所长说:“青科,你给咱记,成立领导小组,我任组长,由村支书任副组长,咱们要依靠群众,成员是咱们几个跟村委会成员——关于破案嘛,大家都说说,到底该怎么办?”
每次行动,都是所长任组长,折向东任副组长,而这一次领导小组却没了向东,向东就隐隐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劲。
几个人都不作声,情况非常简单,但没有任何线索,不知该说些什么或从何说起。所长就说:“一是要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时间上要抓紧,把证据公开化,动员群众认领。但对于咱们前几天的整个破案过程要对外封锁,尽量缩小知情人范围,不得再透漏给外人,支书一定要把这一点给村民讲清楚。其二再问田翠花,看能不能从她那儿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同时,还有她的儿女,以及那天报案的那个医生。其三是围绕中心确定重点,一两日之内破不了案,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尽早通过DNA鉴定确认凶手。另外就是青科你今天就写第一份总结,说咱们打算一星期内破案,上报县局。”
“田翠花不在,不知哪儿去了。”向东说,“我刚才到过她家了。”
“支书,你派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找回来。”所长说。
听得这话,崔支书就要打发人去找田翠花。所长又喊住了他,说:“崔支书,你把队部腾开,所里要在这儿驻扎好几天的,案子不破我们就不离开。”支书说:“这两年来的干部都不在队部住,偶尔住一半天也是住在群众家里,这叫上百家门、认百家人、吃百家饭。”队部和学校在一排窑洞上,支书一边说着一边就带了向东、小安子、青科去开队部。
几个人打开门一看,吃了一惊,只见玻璃打了一块,房子里凌乱不堪,炕上有好多鸡屎,灯泡也不知被谁下了。当地上有一堆麦秸,小安子拿了一张锨来铲,没想,一铲倒唬了一跳,铲出六只小老鼠来,一个个光溜溜的,眼睛也不睁,乱拱着身子,惊得小安子一下子就将锨扔了。支书操起锨将麦秸并小老鼠都铲倒在院子里,这时正是下课时间,学校里的一群小学生就都来围着看稀罕。
一干人在屋里转了转,寒气逼人,个个冷得直跺脚,支书就说:“这驴没办法收拾,让两个女教师合到一块儿,给你们腾出一间来。”
黄所长说:“晚上还要开会的。”
支书说:“那倒好办,把炉子生着,放在教室里开。只是教室里没灯,到时点上几根蜡算了。”
所长看着一大堆学生娃在看老鼠娃儿,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歹徒来的时候,惊醒了田翠花的女儿这件事来,就跟女校长说:“你叫一下田翠花的女儿。”
一会儿,梳着小辫子的珍珍就来了。所长看了看她,见长得蛮秀气的,便问了问她的学习情况,又将别人打发走了,再问了问她妈平时和谁来往,最后就问到那天晚上她妈被强奸的情形。珍珍十二岁了,大约已懂些世事,臊得红了脸,低着头说:“那一晚上,睡到半夜忽然被惊醒了,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个男的在说话,我吃了一惊,就喊了一声妈,那人起身就跑了。我拉着了灯,问妈那个人是谁。我妈说,没人,是你做梦哩。她看了一下表,说,十二点十分了,睡吧,明个还要念书的。”所长又问那人的身材、模样、长相,但珍珍也说不出个究竟。黄所长见问不出什么情况,就安顿了几句,让她千万别对人说起公安那夜破案的事,就打发她走了。
到得晚上开会,各家各户的人都来齐了。中间夹杂了许多学生娃,叽叽喳喳的,支书就让学生娃统统回家去,让家里大人来参加会。
待人到齐后,会议由崔支书主持,主要由所长讲话。所长就讲了村里发生的事,一个是要大家严守秘密,一定要从政治角度考虑此事,嫌犯未逮住前,一律不准跟外人透露破案细节,谁要是说了谁就得负责任。二是要大家积极配合尽快破案。罪犯的危害性是巨大的,大家总不至于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让别的男人也翻窗进来吧。大家应该积极提供破案线索,对有功的,将给予一千元的奖励。接着,村主任就将编织袋中的一大堆衣服倒在课桌上要大家辨认。就在这时,从打烂的窗玻璃外刮来一阵风,蜡烛的火苗就来回摇晃着,折向东他们几个干警就用手将蜡烛护着,又拿来几把手电,将那些衣服、斧子在桌子上排开,要村民列队转圈认。听得这话,村民就没了声音,但都躲在后排,大气不吭一声,没有一个人往前走。这时崔支书就走下台子,笑呵呵地说:“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大家听到这话就都笑了。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一大堆人,就都挤着往前赶,用手翻那些物证。众人围起来了,中间的蜡烛一下子就亮了许多,灯光照着一个个土眉浑眼的村民。
乱了一通后,村支书就给每人发一张纸条,说,“这下大伙把你们怀疑的人都写上字条递上来。每人必须写一个,不注名的。没人写的话就写你个人。”这时大伙又都笑了,有人就喊着:“我就写你崔支书。”崔支书说:“你个驴娃,我连你娘娘(念nué,此处指支书婆姨)都伺候不过来呢。”于是人群里又有人喊叫:“那正好,这两天这个翻窗的不就正可以伺候吗?”一堆人说着笑着,一个个黑灯瞎火地写着。
一会儿写完了,古丽将字条都收了起来,会议就散了。
所长看了看表,想再问问田翠花,就打发向东与古丽去叫。两人到得门上,只见她家门上锁了,院子里黑乎乎的,喊叫了几声不见人,古丽说:“今天下午我亲眼见她被人叫回来了。”向东就将古丽托上墙,让她翻过院墙到窗前去叫。古丽进了院子,拿了手电趴着窗户照,见炕上黑溜溜的一排似乎睡着人,但任叫死叫活都不吭声,敲了半天门也不开,情知她是故意的,便没了主意,就又翻出墙来给向东说。向东也没了主意,于是两人只得往学校返。回来对所长说了情况,所长沉默不语。村支书就说:“这婆姨自从那一夜遭到强奸后,这五六天都不好意思见人。今天听说你们来了,就躲到娘家去了。”向东猛听到支书说这话,说起这五六天不好意思见人,这里的强奸显然是指自己破案的那一次,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怎么听怎么别扭。
所长就说:“算了算了,日月常在,何必把人忙坏,明天吧。”又对村主任说:“你去把那个报案的医生叫来吧。”
这时小安子和青科已将村民的一大堆字条整理了出来,在一张白纸的背面,写着名字,画着一个个“正”字。所长拿过来看着看着,就笑了,递给支书说:“你看看你驴日的,有三个正字呢。”支书接过条子,看着也笑了,说:“这倒应该叫我那婆姨看看,叫她知道我家伙多好。”
一会儿,医生来了,于是一大堆人就开始排查,确定重点,所长宣布了纪律:一是要依靠村委会,村里情况你们熟悉,为什么叫医生呢,因为田翠花没来,医生作为报案人,也是知情人,有义务帮助侦破此案;二是宁滥不漏,确定的重点要包括所有有可能的人;三是重点针对有前科的;四是尽可能缩小范围,避免负面影响;五是此次情况一律不准对外人说。接着,医生就吞吞吐吐而又零碎地说了田翠花给他说过的一些那个人的情况。一干人就来来回回地琢磨,接着从个头、胆量、前科等方面确定了年龄在三十岁至四十五岁之间、个子在一米六五以上的十一个人为重点,所长在本本上记录了一大堆,然后将村里群众的评议单和这份名单都装在了自己的袋里。这时,支书从隔壁教师的房里端来了锅,锅里煮着两只鸡。一干人就不再谈论公事,开始吃鸡,开始喝酒。
折向东一声不吭地埋头吃着鸡。
吃完鸡,折向东和大亮就相跟着医生一同到他家去睡觉。月小而圆,像个结实的乳房,神秘莫测地挂在深邃而遥远的天际,地上冻了,走起路来哧咣哧咣的。几个人小心地迈着步子。突然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一声声拖得老长,哭声为这寂寥夜里平添了几分凄凉。折向东一惊,酒气就散了,他停住脚步,说:“你们听,谁家小孩子半夜还在哭啊?”三个人停住脚步,又细细听得一两声,医生就笑了,说:“哈哈,来,我带你们去看这个碎娃儿。”三人一起走到窑背畔上,那声音就越发清晰起来,医生从地上捡石子儿,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就顺手从窑背上压着的柴火垛上抽出一根柴来,在空中抡了几个圆圈,然后“日”的一声,将柴火扔了出去。柴火正打在人家的院墙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时,只见忽的一下,一个黑影儿从墙上蹿了出去。小孩哭声随即停止了。
王医生拍着手说:“这是老母猫在号儿子呢。”
“号儿子?”折向东问。
“就是老狸猫发情了,在呼唤公猫呢。据说母猫不号叫,这公猫是上不得身的。”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就到了医生家里,医生将两人安顿在客房,就跟老婆睡了,这一边向东大亮俩人也就睡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大亮的呼噜声。向东刚才在路上被老狸猫惊了酒意,这时就没了睡意,联想到白天的一些事,越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总觉得奇怪:为什么事情一下子变得这么紧张起来,为什么这领导小组没了自己的份儿,再说,今天白天支书无意中说的那句话,是不是代表一种普遍的意见呢?是不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田翠花在自己行动的那一夜遭到了强奸?他又回想起那一夜,是啊,田翠花为了避免再被强奸而报的案,可那一夜田翠花尽管不愿意,但为了配合行动,还是与歹徒发生了关系,这到底算不算是违背妇女意志的强奸行为呢?如果是强奸的话,自己和其他两个干警成了什么?岂不成了帮凶?想到帮凶这个词他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戳醒大亮,对大亮说了想法。大亮睡觉有个习惯,像只鸵鸟似的,将头拢进被子,而将脚露在外边,他头捂在被子里听得这话,就伸出了头,嘎嘎地笑了,粗声粗气地说:“多大点事?屁!她是先遭强奸后才找咱们破案的。歹徒再奸她又不是稀茬。再说咱们是为了破案,是为她服务的,采用的方式只不过是破案需要罢了。这有什么?”
破案需要,那遭一次强奸,还非要遭第二次,折向东想,这种道理好像应该是不对的。他又联想到前几天的事,就又说:“你说,如今怎么才能当好一名警察呢?我怎么越当越不明白了呢?俩人没结婚证开个房间在一起,抓吧,算嫖娼吧,人家说不掏钱,那女的也不是娼,没有买卖关系,顶多只能算是道德上的问题。不抓吧,难道咱们警察是吃闲饭的?”
大亮重又将头伸出来说:“像这号事我听说大学里多得太,现在的学生都在外边男女合租房子住,谁管?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那这世界不就乱套了嘛!”向东说。
“将就吧,过上几年退了休就没事了。”大亮重又将头拢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