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便找到人事部主管问:“职员为这些私事而被解雇,是否会难接受?”
人事部主管回答得很爽快:
“不会啊!绝大多数人都能自觉遵守公司的规定,因为大家看到包先生经营公司眼光远大,管理严格认真,才可能如此成功,公司效益好,大家的薪水才不断提高呀!
何况,除了解雇制度,更重要的是公司有多级的提拔制度,根据工作时间长短、工作成绩大小、同事相处如何,只要尽力,几乎人人、年年都有提级升职的机会,虽说每一档次之间的薪水相差并不是太多,但这是对你工作成就的一种肯定,是一种又上一层楼的美好感觉、成功的感觉,不断鼓励你明年更加努力。”
还有每年的圣诞节,爸爸总提前和全公司的同仁及他们一家大小一块聚餐,又送礼物给同事的家属,跟他们一齐欢度节日。
爸爸最看重家庭。每逢聚餐都要职员带着妻子、孩子同来,因为有了稳定的家庭,才能集中精神工作,才有成就。爸爸总会让妈妈和我们四姐妹一同参加,也是一个机会认识同事们的家人。大家欢聚一堂,热闹得有如一个大家庭。爸爸挨个给每桌恭贺圣诞,和大家说说笑笑,使大家觉得公司犹如自己家一样。
爸爸不停做事,星期天也静静看业内或世界新闻杂志,做运动,静静地自己思考计划,或练毛笔字。爸爸很重视各种资讯,包括财经、国际政治,因为一个国际性业务,都会受到不同国家的政策和经济影响。
苏海文发现了爸爸的许多特点:“他一向说话清楚,决定果断。”
但私下里谈话,他是很能接受意见的,亦善于聆听不同意见。一次我曾告诉爸爸,应替员工的福利着想。因为在六七十年代,香港社会没有保险制度,很多员工家庭收入低微,子女求学艰难。于是,他设立了奖学金,让员工的子女申请入读大学,又以低息或无息贷款,借钱给员工买房,及向员工发放长期服务的鼓励金,等等,以减轻员工负担。这些公司福利,在六七十年代香港私人机构来说,是很优厚的。
爸爸好学是他一辈子最强之优点,不懂就问就阅读。有时下属说:“这事没做过。”爸爸便大声鼓励说:“回去学嘛,学了就会了嘛!去看人家怎么做。万事只要稳妥便要尝试去做。”
爸爸对知识很看重。他全世界跑,范围也大,这里消息、那里消息,他知道得多、看得多,和各方面人接触得也多。
他说对任何事情都应清楚明了,很快谈到重点;听别人叙述事情,他针对要害、本质抓得特别快,犹如飞翔的雄鹰,异常迅速、准确、敏捷。
他重视身体健康。他总说属下运动不够,大家都说工作忙,没时间。
他送给经理级的员工每人一根跳绳,好让大家学他也每天跳绳。
他要求职员生活有规律,对自己也有同样要求,每晨先跳绳200下,游泳半个小时,洗浴后吃早餐,看电报,才上班。
他从不浪费时间,争取利用每分钟。每晚下班后,又游泳20分钟。用餐后,不是看杂志,便是在花园边散步,边听英语录音,使自己英语更进步。有时会练球艺,好在高尔夫球场上有进步。
对于来自欧洲的海文来说,应该是比较难以接受东方家长式的生活习惯。因为东西方的文化观念相差的确太大。在西方世界,下班以后完全是私人时间,个人是自由的,老板是没有权力干涉的。爸爸却连下班时间也管,饮酒、吸烟、运动、松弛方式、生活习惯等,爸爸都要插手。这也是尽了中国人家长之道。
但让我意外的是,海文从来没有与爸爸发生过争论,也完全接受老板兼任家长的教导。34年来,海文扎扎实实去每个部门学习,然后按照爸爸的要求,先在总公司跟老前辈虚心学习,再被派到日本、新加坡和英国分公司独当一面,最后回港接爸爸的班。
担任了环球航运集团总经理的海文,他的许多作风越来越像爸爸。他们办事的方法可能有不同,但他们对事业的态度,都是那么认真、执著、全身心投入。
爸爸和海文两人都是严肃认真,都是“工作狂”。
我问海文:“会不会太辛苦?”
他笑着说:“我已经向爸爸取到了真经:把工作当享受、当成就、当奖励,就没有什么辛苦可言了!”
1978年石油供应大减,伊拉克和伊朗两国的纷争,导致多艘在中东的船只被击中,加上国际经济衰退,海上运输业缩至4亿吨。船租降至历来最低。几个月内,一条大油轮,由每日航租110000美元降至7000美元。成本为每日9000美元,简直不能维持。经过坚持不懈的游说,海文终于说服爸爸,由1980年开始,逐步把原有的300多艘船(总共2亿500吨位的船),一艘艘地卖出。五年内,环球共卖出140艘船只。虽然卖出爸爸辛辛苦苦建立的船队王国是一件痛心的事,但确保了公司的生存。卖出船只的收入,用作还款给银行,不致失去信用。
1982年海文调回香港,任环球航运集团公司的副主席。1986年,爸爸把环球航运完全交给海文经营,让海文出任主席,自己退下,并且介绍海文做汇丰银行的董事。
1978年后的十年,世界航运业的大环境非常不利。大多数的航运公司,无能力还银行贷款,又没有收入,导致破产。但是,海文领导下的环球航运集团,在业内仍具有非凡的影响力。海文从1971年起,积极购买来自北欧、日本和美国的二手船,降低成本。在恶劣环境下,长期租约已无法实行,大量船只停泊在港口里没有生意。就是有生意,租价远低过成本。但环球的二手船只是低价买入,仍可维持生活。海文继承了一个难以经营的事业。但他从不气馁,大量减低成本,总部由近500名职员,减至100多名,其他分公司也大量裁员,同时又要维护公司声誉、加强安全和质量,他采用了ISO的质量标准,给予客户信心保证。
海文看见香港地价日增,加上大部分职员是香港人,1983年遇上香港回归问题,大家都纷纷想移民,为了保留他们在公司多年的工作经验,海文只好把公司迁移到新加坡、加拿大等,这样,职员可拿到外国护照,而公司人事也稳定下来。
当时的造船厂随时面临倒闭危机,尤其是要付高薪酬给工人的日本船厂。当时刚起步的韩国船厂,唯有以低价接造船合约。海文看准时机,以低价开始在韩国订造船只,慢慢地重建新船,使环球船队年轻化。
1990—1991年中东再发生战事,石油需求量大增,环球立刻订了24条新油船,每条船305000吨,可运200万桶油,加上数十艘干货船只。正在众人最忧虑,忙着解散他们的航运公司时,海文又一次把握时机,利用韩国开步建造船只的强势竞争力,以低成本更新环球船队。加上优质管理和声誉,租客源源不绝,使环球继续成为全球最强的油轮队伍。海文的确能在船运业最低迷时守业成功。在面临最大挑战时,很多人转行、关门,但他仍然默默地干,记住了爸爸常教我们的,要集中精神、专业,才会走上成功之路。
1993年,海文瞄准了市场,很低调地开始向瑞典的一家上市的大航运公司Nordstrom&;Thulin(N&;T)Argonaut AB入股。1994年,在船租价跌至最低时,N&;T的一条渡海轮“Estonia”在大海里沉没,900个海员和客人也丧命。船东Bergman很伤心,将主席位子让给了海文。
1999年,海文把该公司所有股份用最低价买下,最后成功收购N&;T。
2000年公司私有化,市场幸而转好,2001年的市价是1999年的两倍,海文以最高价把船只一艘艘卖出。海文当日的决定,真是值得庆贺。可惜爸爸已去世,他若在世一定会觉得海文是继承环球的好人选,没有辜负他的用心教诲。
我们的儿子包文刚,跟祖父的姓氏姓“包”,从小被祖父视为“掌上明珠”,亲自教导做人原则,也于1999年加入环球。文刚曾在英国Eton中学获得学业优越奖学金和音乐奖学金,也曾就读牛津大学,深造于哈佛大学,并曾在Goldman Sachs投资银行工作,当然是雄心壮志,不会满足于收购N&;TArgonaut。既然已买了瑞典最后一家大运输公司,父子两人开始寻找其他收购机会。这样,环球一方面继续建新船,一方面对准北欧大船公司。
当文刚加入环球队伍时,曾问我:“妈,你看我加入一个夕阳行业,是对的吗?”我答:“有日落,也有日出。事在人为。你是环球的日出。”
2000年海文开始入股挪威的贝格森(Bergesen,现名为百国盛)——全球最大的天然气船公司。到2002年,伊拉克战争再度爆发,航运业再度陷入低潮,海文和文刚父子决心收购贝格森。2003年春天,他们成功购入90%贝格森股权。海文任主席,文刚则任副主席。
2003年4月27日网上(消息树)(财经新闻)传出一则惊人消息:“包玉刚后人斥巨资13亿美元重夺世界船王宝座。”
文章这样写道:
就在人们渐渐淡忘昔日船王包玉刚的时候,最近世界航运史上最大的一宗并购案,却使包氏后人重拾旧日辉煌,以近2200万吨位夺回了“世界船王”的宝座。(全球最大的集装箱运输业MAERSK,亦只拥有1000万吨位)包玉刚女婿加上得力的孙子,加冕为新“世界船王”。
另外还有业内报导:包玉刚航运生意继承人——大女婿苏海文在上海宣布,环球航运已成功控股挪威航运业最大的贝格森集团(Bergesen)。
环球航运集团船队由此增加108艘,总载重量近2200万吨。环球也就此开始投入新航业——天然气的运输。
“世上新人赶旧人”,目前“新船王”的运力,已经超越了“老船王”包玉刚巅峰时期2100万吨的规模。
Trade Wind(《航运业杂志》)的大标题则为“Pao's Glory Days Re‐turn”(“包家重现光辉”)。
本次收购可谓是“双剑合璧”之作。此前环球航运是全球最大的石油运输商,总载重量九百万吨,贝格森则是全球最大液化气、天然气运输船商,总载重量1230万吨。而新环球航运已将主业定位于石油、液化气、天然气、矿石、煤等能源运输业务。公司改名为百国盛环球集团。
海文也看好中国市场,要进入重点开拓领域。
自1980年以来,环球航运与内地市场久违已二十多年。
当年,爸爸带领环球航运与内地的中国贸易公司和中国船舶工业公司成立国联公司,还把香港的环球职员借给此公司管理层,使之一直获益。即使在航运业最低迷时,该公司都有盈利,合作伙伴都非常满意。但接着二十多年赚的是外国的运输收入。
海文这次进入中国市场的策略,与当年环球航运显然不同。这次是看好中国GDP平均增长率超过7%,能源需求不限于石油,天然气、煤等需求都有增加。环球自从买入贝格森后,航运业经营环境好转,这段时期的租船价也是五十年来最高的。海文有眼光,时势也造英雄。
我常想,在天堂的爸爸听到女婿后来居上,重登全球首位船队的消息,听到环球航运集团为中国内地提供原油进口服务的消息,一定会发出舒心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