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急切地想去了解这强壮的登山者,可是又不想惊到它。于是我尽可能地压低我的声音,站在一个大树后面,只是微微探出了头,从粗壮的树干后面朝前面看去,果然那“熊先生”就立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它的屁股已经被高大的花草给遮住了,两条前腿倒在了一棵杉树的树干上面,高高地昂着它的头,看上去还挺像是站在那里的。它没发现我的存在,而是很专心地在观察和聆听,或许这样也说明它已经意识到有人在朝它靠近。我仔仔细细地看它的动作,只希望能利用这个机会最大限度地去接近它,多了解它一点,可是又担心它会因为我的出现而逃跑。别人曾告诉我,这种红褐色的北美熊,如果发现有人类存在的话,就会马上逃掉,除非是受伤或是为了保护幼熊才会打斗,一般不会攻击人类。在阳光普照的森林花园里,这只熊警觉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幅流露出真情的画面。它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准确,而它的身躯、颜色还有乱蓬蓬的毛发与周围的树木和植被融合得恰到好处,和大地上的其他地形地物一样非常自然。
我很淡定地审视着它,看到它宽宽的胸前有着乱蓬蓬的长毛,警觉的鼻子向前探出,僵直的耳朵则是让毛发几乎盖住,沉重而缓慢地移动着脑袋。我想看它奔跑的步态,于是我朝着它大叫,还摇着帽子向它奔去,我以为这么做会让它急忙逃跑。可是让我感觉意外的是,它一直没有跑,更没有想跑的意思。相反它已经做好了保护自己的战斗准备。它微微低下头,向前探出自己的身体,用凶狠的眼光看着我。我有些害怕了,恐怕自己才是要逃跑的,可是我又不敢跑,于是和它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12码,双方都在沉默中盯着对方,站着。我多希望人类能有传说中那么有能量的眼神,能够战神野兽。我不知道这紧张的会面还会维持多长时间,但等到时机成熟了以后,它就会移开自己在树干上的巨大双掌,从容却庄严地转身,然后悠闲地走上草坪,还时不时地看着我是否过来追它了,然后继续前行,看起来它不怕我,当然也不信任我。这是个体重大约500磅左右的大家伙,魁梧的体形,铁锈一样颜色的长毛,这野性估计没有人能驾驭。但我知道它是个快乐的家伙,因为它行走的路线已经证明这一切了。
那片满是鲜花的空地,就是我观察熊的地方,那好比一幅在相框里的画,是我见过的地方中最美的之一,它孕育了多少大自然珍贵植物。摇摆在熊背后的是高挑的百合花,还有天竺葵(Geraniums)翠雀属植物、耧斗菜和雏菊,它们轻抚着熊身体的两侧。这地方可以说是为了熊而准备的,而不是天使。
在峡谷里拥有最高权力的是熊。在这里它有成百上千种食物,因此它从来没挨过饿,因为它可以用其中的任何一种来充饥。一年四季它都不缺吃的,这山像是一个食品商品,大山上排满了食物。它能从这个架子爬到那个架子,上上下下,不同的季节尝试不同的食物,就好比是跋涉了上千英里,到了南北不同的国家,尝过了种种新鲜的食品。我非常希望能更多地了解这毛茸茸的兄弟,尽管早上,我的这个快乐的邻居——优胜美地熊,在它走出我的视野之后,我还是被迫回到营地去取了德莱尼先生的来复枪。为了保护羊群,必要的情况下我还是会朝它开枪的。所幸我没有找到它,即使我顺着它的足迹朝霍夫曼山(Mount Hoffman)走去,大概一两英里后我还是没看到它的踪影,不过我仍然很高兴地回到了优胜美地的穹隆丘,祝福它快乐平安,于是我继续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发现那只家蝇也很是自在,当我开始画素描,还在重温自己和熊的相逢的时候,它们就在我身边不停地飞着。到底是什么把家蝇也吸引到这里来了呢,这让我感到很是诧异。想必像它们这种习惯以油腻食物为主食的动物,应该是喜欢舒适的家居的,而不适应寒冷气候的。可是它们怎么就跨越了海洋沙漠,从一个大陆翻山越岭到了另一个大陆呢?很多时候,动物和植物所在地域的分界线就是这些地域的分界线。像是甲壳虫和蝴蝶就常常受限于一个小小的区域。每一座山,甚至是同一座山的不同地方,物种分布都有自己的个性。唯有家蝇是无处不在的。我想弄清楚是不是有哪个海洋当中的小岛没有家蝇。优胜美地的森林当中有着众多的反吐丽蝇(Bluebotle)。随时随地它们都准备产下数量惊人的卵,靠着腐肉的营养又长出了大量的家蝇。这里还有大黄蜂(Bumblebees),所有的花蜜和花粉都是它们营养的来源。在很多山麓丘陵里,蜜蜂尽管很多但是这么高的地方它们从未来过。加利福尼亚的第一批被带来的蜜蜂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
还有快乐的奇怪小东西,蚂蚱。它们也跑到了这么高的地方远足,我搞不清有多高,反正应该和来优胜美地旅游的游客走得一样的高。今天下午,我在穹隆丘那里见到了一只又唱歌又跳舞的蚂蚱,我因此感到非常愉悦,我也看得兴趣盎然。似乎它极力地在找乐子,找热闹,它一跳就跳上了20~30英尺,然后又如潜水一样俯冲,接着又跳起,然后再降落,还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咯咯声。上上下下它来回跳了十几次,这才落下休息,又开始再次跳起,重新来一个循环。它俯冲和发出声音的时候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这和被绑住两头悬挂着的绳子弧度非常相像,最重要的是它每次跳起来的弧线都高度重合。我以前没有见过哪一种生灵身上也有它们这样勇敢、欢快和自由自在的生命享受。这山中最快乐的孩子就是这红腿蚂蚱,它的生命当中浓缩了纯然的快乐。只要是说起这自由的、活力非凡、嬉戏着的小生灵,相比只有道格拉斯松鼠能与之相比了。
群山有着庄严的气质,但是有了如此自由奇特的生物,那真是高声欢呼,很棒的一件事。在蚂蚱的体内似乎蕴藏着大自然那孩子一般的欢腾,而从未在意任何世俗的沮丧和忧郁。我不知道小蚂蚱是怎么发出声音来的。蚂蚱在地面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就算是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也没有声音,只不过当它以弧线俯冲的时候就有声音了。应该说,声音和动作二者是相匹配的,发出的声音越大就说明它俯冲时的精力越充沛。在它表演的间隙我尝试去接近它,仔细地观察,不过它不愿意有人接近,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而且那善跳的腿还做好了随时弹开的准备。在穹窿丘行,这个小东西当时可以当作不错的布道来为我悟道,不过在这个地方我极可能会找到莎士比亚笔下《皆大欢喜》当中的“木石垂教”,而不是去找蚂蚱布道。这个硕大的讲坛对这个小小的布道者太大了。大自然既然能把这个如弹簧一样弹跳的小蚂蚱创造出来,还能让它发声,那在大自然膝下一定不会有显出软弱的危险了。即便是和熊相比,这个快乐的小东西似乎更能把大自然当中的力量和愉悦淋漓尽致地传达给我。它们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更不会有不顺意而带来的寒意在它们眼中出现。它们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节日,当生命的太阳落下之后,它一定会拥抱森林地面,然后安然地如花朵和落叶一样死去,更不需要留下不雅观的遗体。
日落来临,我必须先回营地去。三位朋友,晚安。那站在美好的如伊甸园一般的花园里的棕熊,它充满了粗糙巨石一般的活力;不安生的苍蝇扑着薄纱一样的翅膀,振动的是全世界的空气;一直弹跳的蚂蚱就像快乐的电火花,它们孩子一般的笑容让庄严的群山都变得活泼了。感谢有你们三位的陪伴。晚安,我的朋友,上天指引的是每一个能走会飞的生灵,晚安。
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