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雨滴的历史都去追溯的话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据我们所知,从地质学的角度说,第一滴落入仍是光秃秃的内华达地区的雨滴距离现在并不远。可是现在滴落下来的这些雨滴却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啊!落在这美妙的地方它们实在是太幸福了,几乎每一滴都有美好的地方可以落脚,譬如山巅、闪着光亮的冰川路面、光滑庞大阿德圆顶丘、森林、花园、长满灌木的冰碛石,这里的万事万物都在水滴的飞溅、击打之下被洗涤着。有一部分雨滴汇入了高山积雪的泉水中,泉水因此而更加丰饶富足;一部分雨滴落入了湖泊,把群山涤净,再轻轻地拍打平静如镜子一般的湖面,一点点小小的旋涡如酒窝一般,有泡沫还有水花;一部分雨滴落入了大大小小的瀑布里,激起了更细的泡沫,它们急切地想要加入歌舞的行列。有着好运气的山区里的雨滴,快乐地做着各种快乐的事情。雨滴本身就像一帘长长细细的瀑布,从耸入云霄的峭壁落入岩石的峭壁和凹地,或是从空中的雷鸣化为奔腾而去的横流的轰鸣。有些落入了草场和湿地的雨滴,悄然隐身,就在草根处,就像是还藏在窝里那样,四处寻找派给它们的工作。还有一些顺着树木尖塔处往下渗透的雨滴,在闪亮的针叶当中四处飞溅,对松针诉说着激励和平安。还有怀抱着快乐目标的雨滴停留在闪闪发亮的水晶矿石面儿上,这当中有石英(Quartz)、角闪石(Hornblende)、石榴石(Gamet)、锆石(Zircon)、电气石(Tourmaline)、长石(Feldspar),这些金的劈理面(Grains)以及由于长时间地质演化而遭到剧烈磨损的珍宝也被雨滴温柔地拍打着。还有一部分雨滴落在了藜芦(Veratrum)、虎耳草以及喜普鞋兰属植物(Cypripedium)宽大的叶子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钝音和如咚咚的鼓声一样的声音传来。
不少直接落入了花盏中,很是欢快地亲吻着百合花的唇瓣。它们还要走多远,是要将所有的花瓣都注满吗?那些小到肉眼都看不清的细胞,还是能容下仅仅半滴水滴的花盏,还有山川间的江河湖海,雨滴的关切都是一样地充溢其中。带着天空祝福的雨滴每一个都如同银色的新生星星,大地拖起的譬如江河湖海、花园森林、峡谷群山等,都因为在这些星星那水晶般剔透的深渊里折射着。上帝把雨滴作为使者,作为爱的天使派到爱的路上,携带尊贵、壮丽还有所有展示的力量,人类尽管最伟大的表演在它面前都变得很拙劣。
暴雨停了,天空又重回清澈,远处的雷声也消失在了群山之间,那么雨滴又去了哪里呢?原本闪着亮光的雨滴又成了什么呢?它们当中的一部分借由水汽的翅膀匆匆忙忙回到空中,还有一部分到了植物体内,悄悄地渗进了肉眼也无法察觉的细胞圆形“小屋”。一部分则在岩石的晶体和冰中锁了起来,一部分渗进了多孔的冰碛石里,以保证涓涓细流继续向前流淌,一些到了河流当中开始了另一段流程,准备和大海的雨滴们汇合。它们转换着自己的形式,过渡为另一种美丽,一直在变化生生不息,用爱的激情持续运转,和群星一起高歌永恒的创造之歌。
7月20日
美好安静的清晨,满是清新充满张力的空气,没有一丝风的迹象。闪耀着的万物,连同那带着湿水晶的岩石,和含着露水的植物,它们都从阳光那里得到了一份彩虹色的眷恋,好像是给予每个生物的早餐一般。诗人柯勒律治曾说过,这天赐的露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小星星,从闪耀着群星的天空坠落。那沐浴着露水的微小微粒让人赞叹不已,一颗露珠要多少这样的微粒才能构成啊!黑暗中,多少这样的露珠静静地成长。这荒野的健康要怎样保持,无疑很是费神,有雪,有雨,有露水,还有大量如洪水倾泻的光,还有看不到的水汽、云和风。所有的气候、植物相互影响,动物之间也在互相影响,一切的一切都很难想象。大自然用一种异常缜密的方式在运作,它的美精心地交叠。矿石晶体覆盖着大地,苔藓、地衣、低地蔓物覆盖着矿石晶体,而比它们更大的植物覆盖着这些地面的植物,植物的叶子和叶子相叠,变换着形态和色彩,更高的地方则是宽阔、伸展着的杉树叶子,最终覆盖这一切的是蓝色苍穹,上面还有星辰以及星辰之上的星辰。
远处矗立的是南穹隆丘,它的底部山基距离营地大约是4000英尺,而丘顶却在营地的正上方。它是一块仿佛充满了思想的尊贵岩石,外面穿着生机勃勃光线做的外衣,不带任何一点死石头的感觉,因为它的灵气。神一般的气质让它不轻不重地站在那里,彰显自己尊贵的能量。
我们的牧羊人有着古怪的个性,在荒野中他很难给自己定位。掺杂着腐朽松软枯木的干燥红色土他一个人挖出了一道浅坑,那就是他的床,边上插上的原木是羊圈南墙的一部分。躺在那里的他,还穿着那身神奇耐用的衣服,盖着红色的毯子,呼吸的空气除了朽木灰外,就是来自羊圈里的尘土。嚼完了一天的烟草之后,似乎他还特别愿意一整个晚上都呼吸那带着氨气的味道,放牧的时候,他总是一边挎着重重的左轮手枪,摇晃在自己的腰带里,另一边就带着自己的午饭。午饭通常是刚出锅的肉,他用一块旧布包着,透明的油脂和肉汁顺着这类似过滤网一样的旧布滴下来,滴落在他的屁股和右腿上,好像丛生的钟乳石。
只不过这油质地层当他在原木上休息、坐下、翻身或是跷脚的时候就瓦解了,随着他反复揉擦,油脂非常均匀地渗入了他瘦小且单薄的衣服上,让他的衬衫和裤子都因此而闪闪发亮,特别是他的裤子,油脂掺杂着树脂混合在一起,就会变得格外的有黏着力,凡是像松针、树皮的薄片,还有纤维、头发、云母片、石英石、角闪石的微粒,羽毛、种翅、蛾子和蝴蝶的翅膀、昆虫的细腿或是触须,还有小甲虫、蛾子和蚊子等小昆虫,花瓣和花粉的粉尘,可以这么说,只要是可以黏附到他裤子上的动物、植物和矿物质小块都牢牢地黏着在上面。虽说他并不是伟大的博物学家,可是所有东西的残缺标本他都收集了,就这一点来说,他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富有。并且因为纯净的空气,标本被包含在沥青“温床”的松脂里面,保鲜自然就没有问题了。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牧羊人的裤子就证明了这一点。这套他很是宝贝的工作服自己从来没脱下来过,谁也不知道这裤子他穿了多长时间,或许裤子的厚度还有同心圆的结构可以作为推断的依据。这裤子不仅没有越穿越薄,而是越来越厚,成年堆积在那里的层理从地质学角度来说还是有很高的价值的。
比利除了牧羊还有时会做屠夫的工作,我一般是做清洗铁制或是锡制餐具的工作,另外还有烤面包。当太阳高高地挂在山顶上的时候,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自由地在羊群的另一侧在野地上欢腾,享受一天当中内容最为丰富的时光。
我坐在北穹隆丘上画着素描,只因为这个角度能够环视整座山谷和所有的高山。把我看到的一切都用素描的方式画出来,譬如岩石、树木和叶子,我乐衷于此。不过我只能勾画出轮廓,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轮廓和文字一样都是有意义的,是只有我能读懂的富豪。我仍然会削尖我的铅笔,画着我的素描,就像他人也能从中获益一样。这些画叶不论它是不是也会同叶子一样落下消失,或是能如信件一样到达朋友手中,这些我都不是很在乎,毕竟未曾见过如此美景的人,是很难从中获得太多信息的。这里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空洞单调的时候,也不会有对过去的恐惧,对未来的担忧。上帝的美充溢在每个受庇佑的山峦,人类所有渺小的希望和经历都不会在这里找到合适的空间。喝下像香槟一样的水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呼吸着有生命力的空气也会有相同的感受。来自四肢的每一项动作也是快乐的,只要是在美面前,整个身体暴露着都会感受到美,好比是感受到了来自于营地篝火或是阳光的温暖一样,不单单眼睛可以看到,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可以感知那犹如辐射一般的热量渗透进来,人在其中会被一种心旷神怡的迷醉感包围,确实无法用语言去形容这感觉。那时候身体每一寸地方都会如水晶一样通透。
我如苍蝇一般在优胜美地的穹隆丘停留了下来,凝视、素描还有晒太阳,更多的时间我都让自己沉浸在无言的赞叹当中,不再总是想着要去了解更多,而是在希望的大门前面,怀抱着忐忑和渴望,面对着上帝无处不在的神奇威力,谦卑地俯身下来,克制自己,捐弃自己,只希望获得上帝神圣手稿中的一个训诫而不惜牺牲自己。
了解或是解释优胜美地似乎没有感受它的壮美容易。巨大的岩石、巍峨的树木还有潺潺的溪流三者非常精致地融合在一起,却又好比遁于无形之间。参天大树长在了3000英尺陡崖的边缘之上,远远望过去就像是生长在低矮山丘上的青草。一片约1英里宽、7~8英里长缎带一般的草场就在陡壁以下,看上去是一块小小的田地,农夫用一天时间就能收割完的那种。瀑布有500~2000英尺左右,水流翻过了陡壁急流而下,发出了响彻山谷的声音,每一块岩石都因此颤抖,不过在雄伟的崖壁面前它也只能屈尊,急流化作了几缕轻烟,温柔得如浮云一般。东方天际排列的那些群山,前面的圆顶丘,还有那总在汹涌上涨的、光滑且回转的山岩之浪,越走越高。在凹浪之中,黑色的林带掩映着,一大片生机勃勃辽阔和瑰丽衬托出了它的安详,它们好像是要把殿堂一般壮美的优胜美地给隐藏起来,那样的话看起来就更像是臣服在这广袤土地当中的一个景致了。所以每当我试图去欣赏一个单一的景观时,我总是会感觉有其他景观的气势在摧毁我这个念头。紧接着,这还不够,天空当中还会有另一条山脉升起,和它下面的山脉颇为相似,也是崎岖不平、坚实牢固的地势,却有覆盖着白雪的山顶和圆顶,幽暗朦胧的山谷。这无疑是内华达山的另一个翻版啊,雷声和暴雨的预示下创出的新天地。大自然习惯用温柔来呵护美,但同时也不忘用旺盛的精力和诚挚来表现执着的狂野。
一方面大自然像辛勤的园丁一样浇灌百合花,为它们着色,温柔地抚摸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另一方面它有能造出岩石的山冈,还有那些肆虐着黑云,闪电和雨水的山冈。一块向外延伸的悬崖成了我们躲雨的好去处,我们在那里快乐地观察能抚慰人心的蕨类植物和苔藓,在山石裂缝和缝隙之间的它们代表了温存的爱。还有雏菊和伊薇蔷薇(Ivesias),它们都是可以对大自然袒露自己内心的儿女,尽管娇小但很勇敢。这些小花的出现让人有归家的感觉,暴雨声似乎也不那么突兀了。一会儿阳光破云而出,蒸腾起了芳香的气味。小鸟飞出在树梢上歌唱。西边的天空当中有金色和紫色的云在燃烧,一切日落的仪式都准备好了。这时我带着笔记和画回到了营地,我脑海当中还留存着如梦一般的画面,这一天的收获太丰富了,它是那样意外地开始又意外地结束了。仁慈的上帝把这尘世间的永恒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我给母亲和几个朋友在信中都提到了大山。那时候我感觉他们就近在咫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朋友因为孤独和寂寞的减少而变得越来越近。我吃了面包,喝了茶,就躺在杉树叶铺成的床上,同卡洛说晚安,再看一眼百合一般的星云,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直到另一个内华达山的黎明降临。
7月21日
没有下雨,我在穹隆丘上素描。中午时分,天空被云盖住了1/4,溪流源头,有白色雪山非常雅趣的倒影,气温最高的那几个小时,它们给予了花园最清凉的凉棚。
我看到了一只家蝇、一只蚂蚱和一只棕熊。在穹隆丘上,家蝇、蚂蚱和我欢快地相遇了,同时我还探访了棕熊。那是在营地和穹隆丘之间的一块小小的花园草地上,它站在花丛中很是警觉,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它好看的样子。今天早上,就在距离营地还不到半英里的地方,卡洛一路小跑着到了我面前,突然很谨慎地停住了。它垂着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向前弹出灵敏的鼻子,好像是要对我说:“你说这是什么,我猜应该是一只熊。”随后又很小心地朝前走,压低了自己的四肢,同正在捕食的猫很是相像,它想要确定自己刚才在空气中闻到的气味来打消自己的疑虑。随后它又盯着我的脸,朝我跑来,它那好像能说话的眼睛就向我报告,附近确实有一只熊。接着像有着丰富经验的猎人一样的卡洛又小心翼翼地带领着我,争取不弄出大的动静,只是一直回头看我,好像在说:“我带你去看,就是一只熊。”此时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有着透过紫色杉树树干缝隙下来的阳光,这证明我们正在接近一块空地,卡洛就在我的身后,因为它很确定附近有熊。我悄悄地爬上了小花园草地边缘的冰碛砾石低矮山脊处,我知道,熊一定就在那草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