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林景熙有一句诗:“书香剑气俱寥落,虚老乾坤父母身。”但书的出现当在纸的发明之后,而纸的出现,至少要等到西汉。否则,当年秦始皇每天批阅的竹木简文书,就不会重达“衡石”之多,后来的东方朔给汉武帝的奏章,也就不会装满几大车了。
可见,“书香”的出现当以纸的出现为前提。书籍出现后,爱书的人怕那些来之不易的书被虫子咬坏,就在书中放一种艾香草驱虫。久而久之,“书香”一词才流行开来。当然,后来“书香”的含义有些转归,并不单指那种香草的味道,否则,就不叫书香,而直接叫草香了。在很大的意义上,书香是读书人的一种感觉和认知。
到了宋代,书更是香得不得了,那是因为雕版印刷在当时的繁盛。那些宋版书,不仅当时刻印得精美绝伦,而且后世流传甚少。到了现代,真正的宋版书更是身价不菲,其价值已经按页算计,所谓“家有资产万贯,不如一套宋版”。
不知道这是文字的珍贵,还是金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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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纸贵,源于左思的《三都赋》。同样的一篇文字,可以使一人由一文不名到名闻天下。这也许是文字的幸事,也是那时读书人的幸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毕竟是那时读书人的唯一理想。
可是到了后来,情况就变得有些异样,让读书人谈书色变,许多人因为摆弄文字而招致不明不白的牢狱之灾。虽然此种“书祸”或“文字狱”早已有之,但应该以清代最为让人惊讶和伤心。
最著名的,当然要首推那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样一写,清人不高兴了。当时类似的例子很多,一时血雨腥风,透纸而出。但是后来还流行着一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们对这一句却从来不闻不问,任其蔓延。这凸显了一般读书人的尴尬,也是他们的无奈和不幸。
可是,历史又有着让人想不到的逻辑。清代“文字狱”的流行,却又催生了另一门学问的悄然兴起:那就是朴学或曰考证学。文人们不再用天生的才华叙写情怀或者阐发义理,而是埋头于那些故纸堆里,下了几番整理、校勘和注疏的功夫。而且这些人,愈来愈有兴致,愈来愈认真和有责任,清代的几个大家,大都因此而闻名于世。
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史,至清末而告终结。考据学的兴起,使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得以总结、梳理和保存。而且,由其发展而来的汉学,直到今天,依旧方兴未艾,势头正猛。
这,是文字的力量,也是中国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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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文字出现以来,喜欢它的人就以此为业,而且乐此不疲。可是,在漫漫历史的长河里,又有几多悲喜哀愁。
读书人不仅爱好是相同的,其性格脾性也大略相似,温文尔雅,君子之度,然有时却手不能缚鸡而难保自己。例如,春秋战国时期,那些知识分子们好一阵子“争鸣”和“解放”之后,终于遭遇到了“焚书”和“坑儒”。这是文字和文化的一次大破坏,也让这些第一批读书人明白了:文字可以救世,但也会因此而杀身。
而且,文人的命运,大多是不幸和悲情的。虽然他们天生喜欢悲世悯人,却忘记了自己就是应该救赎的一部分。一部起起落落的文化史,其实不过就是读书人的生活史和奋斗史。无论唐诗,还是宋词,那些能够流传久远的文字,大都是一些伤怀凄美之作。这是文字的幸运,抑或是它的不幸?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及一杯水。”这是李白在抱怨文字的软弱无力,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实际的意义。可是,他除了满腔的豪情与自负,也许只剩下那些文字可以任他摆弄了。虽然,他是因为文字来到了玄宗的身边,虽然他可以“天子呼来不上船”,可是他最后又是因为那些文字,失去了仅有的一次机会。而且,如果没有了那些文字,历史上也就没有了“诗仙”这一道亮丽的风景。“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这不是风的力量,那些春风,没有那么神奇,他送给友人的那份心情,还是要靠那些文字来表情达意。
“家熟不如国熟,花香不及书香。”我们常常“墨宝书香”并提,可是墨宝之香却不是文字香。墨宝呈现的是文字的形式美,是方块字的再创造。“书香”创造的则是另外一个世界,是文字背后的内容和意境。一本书在手,无论新旧,只要里面的文字足够吸引你,让你一读得意忘形,再读得意忘言,这时你也许就看到了文字香。就像喜欢土地的人,站在田野里,就可以闻得到沁人的泥土味和五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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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爱书的人,都可以从书中闻得到那诱人的“书香”。当然,确切地说,他更关心的,是那些藏在书中的文字。那些文字,哪怕等了多少年,都在默默等待,直到你的到来。一部书,哪怕外表再精美,若没有令你心仪的文字内在,也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那满天飞的广告纸,根本引不起爱书人的兴致和爱怜。
好的文字就是这样一种气息,你喜欢它,是因为你看懂了它。那些文字,是如此奇妙,一个个仿佛精灵一样,组合排列在一起,又有了千变万化的故事和意义。有些文字,第一次就足以把你紧紧抓住,但是又不会因为是初见而陌生。它们的安静,既可以让你更加的安静,又能够让你如此欢欣不已。它们是如此朴素,却可以演绎出人世间最绚烂美丽的情怀和象征。
它们又是如此乖巧而且伶俐,既可以是一阵春风,带给你鸟语花香;又可以是夜晚里的一溪流水,带给你月光般皎洁明亮的心境。徜徉其间,就如那些可爱勤劳的蜜蜂,找到了百花的芬芳,我们循着文字的芳香,就可以找得到我们心中的那些记忆或者梦想。
“书卷多情似故人”,能够真正陪你一辈子的,也许只有那些文字,只有那个和你一样喜欢那些文字的人。陪你看书的,除了夜空里璀璨的星光,还应该有眼前那盏忠实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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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想起了那些读书的日子,也忽然觉得,那些日子是那样的让人难忘,仿佛一个香甜的梦。读书,当时深感其苦,可是回想起来,每一个人的一生里,也许数那些时光最是美丽灿烂。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不能够让我们重温旧梦。而且,身在红尘里的我们,今日亦无暇让你再去那安静的象牙塔里流连,只能断断续续地借一些文字,来找回那些点点滴滴快乐的记忆。
“一篇读罢头飞雪。”不是的,那些沁着香气的文字,即使我们满头飘雪,也依然让我们不愿意放手。一个喜欢上文字的人,就如陷入了一场天长地久的爱情,除非地老天荒才可能分手。而且,彼此又都是那么安静,互不相扰,却又演绎着生离死别的相守。
019 易有三解
易起于占卜,却不会止于占卜。易虽是远古科技落后的产物,但我们今日回头,却又发现易之价值已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从古至今,易都像是一个谜。易的智慧,我们也许永远看不透。
易讲阴阳,但与风水无关。阴阳既是矛盾的双方,又是和谐的一体。一阴犹存或者一阳独长,都不会是最后的结局。敌强我弱,此消彼长,易或不易,百人百解。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易与老子的“无”相关,但易之“无”并不是“有”的相对。一阴一阳之谓道,易生成于两种力量的相反相成。剥而复或者泰而否,讲的都是一种动态的平衡。生生之谓易,这两种力量,相互推移,永无止境;无论自然,还是人事,概莫能外。
易本源于自然,但儒家却把它奉为经典。孔子“晚而喜易”,曾“韦编三绝”,并说:“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为易作传当然是儒家的功劳,可是在许多地方,并不是易的本意。在易由自然到人事的途中,曲解和附会当然不可避免了。
易有三解:变易,不易,简易。
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变化,只要矛盾着的双方都还存在,变易就永远不会停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无论诗人如何的慨叹,该去的终归会离去。新陈代谢,生生不息,不是这样的吗?
儒家讲修身,道家讲修炼,佛家讲修行。各家虽然所求不一,路径有别,究其实都不过是某种积极地调整。或者提升自己,或者去迎合彼岸的理想。有时我们既不满意我们自身,又会对这个世界耿耿于怀。呵呵,不必再去感叹个体的渺小无助吧,如果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就去改变自己;如果无法改变外在,就去观照自己的内心。
但无论万物如何流转变化,天地间又总会有一些相对不易的东西。日月运行,山川风物,非人力可为;生老病死,人伦亲情,自古已然。有时,我们的某种思想竟是那样的执着;有时,我们的某种情感竟是那么的固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许,这世间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就是你的内心了。如果你不曾感恩于阳光的温暖,也不曾震撼于星汉的灿烂;如果你不曾感叹于某种温情的美丽,也不曾对某种信仰顶礼膜拜,你必定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易与不易,又总是矛盾着,纠结着,无休无止,无始无终。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常与妄,我与佛,姻缘和轮回。曾经的存在,忽而不见了踪迹;所谓的虚无,不经意间就呈现在了眼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易还是不易,要依于天地造化,还要经得住时间的磨炼。
易与不易,一切又是如此的简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就像一部易经,讲的都是一些平凡朴素的道理,不必弄得那么繁缛神秘。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尘世间许多事是如此的简单,却又如此的让人困扰。呵呵,都有房有车了,怎么还是不快乐?
就像一部论语,论及它的典籍可谓汗牛充栋,但孔子理想中修身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就像求佛之路虽然千辛万苦,其实不过是条一心向善的历程。呵呵,易,就是如此简洁。
020 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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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玄”是指:《易经》,《老子》,《庄子》。
《易经》,本是起源于卜筮之术,儒道两家都曾要把其奉为经典。大约是因为孔子晚年努力为易作传甚而“韦编三绝”,后人遂奉易为儒家的群经之首。老、庄虽都是道家人物,但二者思想并非一脉相承而是各有所归。易的出现要比老庄早许多年,三者之所以被冠之以“三玄”,实出于老子的一句话,“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大意是指道的深远神秘,变化莫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三玄”的奥妙并非遥不可及,只是无论是修身抑或是养性,难免千人千面,百人百解了。
孔子曾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中国的周代不仅创造了我们今天难以企及的灿烂文化,更是中国思想上的黄金时期。无论哲学还是思想,大都是一些形而上的东西。中国哲学的传统,其功用不是为了增进正面的知识,而是为了提高人的心灵,超越现实世界,体验高于道德的价值。因为人总是不满足现实,从而尽心追求某种价值,这是人类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三玄”不是萦绕于我们眼前的美丽光环,是中国人思想上的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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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道的出现,都是中国大地土生土长的结果,完全没有外力的催生或者参照。儒家是活在现世,寄希望于道德功名文章;道家则是在当下另辟一安静道场,以实现其养生全性的愿望。西方抬出了一个上帝,并且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上帝是他们的共主和寄托。而我们则大不相同。儒家教导人们完善自己也要为社会做贡献,道家则要求把更多的关怀留给自己——从肉体到灵魂。一个痛苦地生存于眼前的现实,一个却要寻找出世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