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萧红的未婚夫汪恩甲的资料极其匮乏,据说他是地方军官的儿子,家住哈尔滨西郊的顾乡屯。萧红在哈尔滨念初中时,他已在哈尔滨市道外三育小学任教。
最初,萧红与汪恩甲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交往。汪恩甲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经常给萧红写信,也经常到学校去找萧红,有时甚至会将萧红接走。萧红的同班好友都知道汪恩甲是萧红的未婚夫。那时,萧红对汪恩甲也是喜欢的,她曾给他织过毛衣,汪父去世时,她也尽到了未婚妻的责任,去参加了葬礼。
然而,随着交往的加深,汪恩甲身上的纨绔子弟习气逐渐暴露出来,最让萧红无法忍受的,是汪恩甲居然抽大烟。这种种恶习,使得萧红开始疏远汪恩甲。
萧红试图向父亲抗议,要求解除与汪家的婚约,这样“无理”的要求自然遭到了张廷举的强硬拒绝。
1930年夏天,萧红初中毕业,想去北平继续念高中,但父母却都希望她尽早完婚,继母甚至已经开始带着家里的妇女们为萧红的嫁妆忙碌起来。看着这片“喜庆”的景象,想到就要被迫终结学业,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萧红只觉得无比惶恐。
她知道,此时再怎样反抗也已是无益,但她也更清楚,除了自己,没有人有替她决定命运的权力。她要摆脱这桩包办婚姻!
萧红心意已决,祖父去世以后,她对这个家已再无留恋了,逃婚的最好方式就是逃离这个家,“到广大的人群中去”。
7月,正当家里如火如荼地为萧红筹备婚礼时。一天清晨,萧红突然失踪了。
协助萧红逃婚的人,自然是表哥陆哲舜。
这年4月,陆哲舜从哈尔滨政法大学退学,转到北平中国大学就读,萧红初中毕业后,他便一直鼓励萧红来北平念高中,并为萧红在这里的生活打点好了一切。
有了表哥的接应,萧红顺利来到了北平。不久,她的好友沈玉贤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写道:我现在在女师大附中读书,我俩住在二龙坑的一个四合院里,生活比较舒适。这院里,有一棵大枣树,现在正是枣儿成熟的季节,枣儿又甜又脆,可惜不能与你同尝。秋天到了!潇洒的秋风,好自玩味!
一字一句,如同跳跃的音符,歌唱着萧红难以掩饰的兴奋。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刚刚挣脱牢笼的鸟儿,只看到一个自由的新世界,却还远远不懂得独立生活的艰辛。
二龙坑的四合院是一所有八九间房子的小独院。萧红和陆哲舜分住在里院北房的两头,中间有廊子相连。两人的关系依旧是暧昧的。萧红刚刚逃出婚姻的束缚,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再次托付给另一个男人,她来北平,不是为了像鲁迅笔下的子君一样,为涓生构建一个爱巢,而是要继续学业,做一个自由、独立的新式女性。但在这座陌生的大都市里,萧红依然免不了对陆哲舜的依靠,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她对他的信赖与感情无疑是非同一般的。
萧红与陆哲舜所住的小院清静幽雅,一到星期天,这里就成了一群东北青年的聚会场所,他们是这兄妹二人在东北读书时的同学,这时又一同在北京漂泊,所以彼此之间倍觉亲近。
陆哲舜的中学同学李洁吾,此时在北京大学读书,他与陆、萧二人的友谊尤其亲厚,从未缺席过二龙坑的聚会。
晚年的李洁吾曾在文中回忆道:
我们海阔天空地畅谈着自己的理想、志趣,谈着生活,谈着希望……有过纵情的欢笑,也有过慷慨的悲歌!
然而,像这样快乐的日子却总是短暂的。
萧红出走以后,张家立即断绝了对她的经济供给,甚至在入秋以后,除了寄信催促她回家成婚外,连一件保暖的衣服也不曾寄给她。陆家得知此事后,也威胁要停止供给陆哲舜的生活费用。
院子里枣树的果子落尽了,离家后初尝的幸福滋味也一天天远离了萧红,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御寒的衣物,她的生活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窘境。
班里的同学一个跟着一个地问她:
“你真耐冷,还穿单衣。”
“你的脸为什么是紫色的呢?”
“倒是关外人……”
她们说着,拿女人专有的眼神审视着萧红,使萧红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刺痛。
新年的第一天,萧红打开门,发现外面下雪了。她的衣裳薄得透明,仿佛结了冰一般,于是赶忙跑回床上,床上也如同结了冰一般。一整天,她冷得不能去上学,只得蜷缩在床上等待表哥回来。然而直到太阳偏西了,陆哲舜还是没有回来。萧红无奈,向房东梗妈借了10个铜板,买来烧饼和油条当晚餐。
这天李洁吾来了,看到萧红在这间冰窖一样的屋子里病得无力起身,他什么也没说,走出去,一会儿又回转来,把2元钱交到梗妈手里。这样,萧红的屋子里才有了煤炉。
然而,李洁吾帮助萧红,并不是因为他有能力给她帮助,他自己的鞋底也是有洞的。为了这2元钱,他当掉了自己的被子,从此以后,只能盖着褥子睡。
这番困苦中的友情让萧红感动,却也让她心酸,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绝望。
学期即将结束,陆家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两人寒假回来就寄去路费,否则,就什么也不再寄了。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在中国一度风靡,剧中的主角娜拉认识到了自己“玩偶”的地位,不愿再做海尔茂太太,于是弃家出走。
萧红也想做娜拉,但她到底太年轻,还不曾想过离家以后的日子要怎样走下去。
鲁迅曾在《娜拉走后怎样》的著名演讲中说:“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在鲁迅看来,经济不能独立的女人出走以后,只有两条路,一是堕落,二是回来。这一发表于1923年的演讲,似乎预示着1931年萧红的命运。——萧红不会堕落,在生活的困境和家庭的压力下,她和陆哲舜只有向家庭妥协,这年1月,他们一起回到了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