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津中同人】
千秋功罪公评在,我本红羊劫外身。
自分聪明原有限,羞将事后论旁人。
——李叔同
每一棵草木,终将走向荒芜,每一段人生,都将走向末路,生命,只有经历了生死才算完整。那么,最后的路途,你将会迈出怎样的脚步?
弘一法师,始终行走在弘法的路上,走向佛的归途。
他来到应泉州承天寺传戒法会礼请。在此之后,他又移居温陵养老院。在那里,广洽法师割指沥血,大师用其血书《戒经》。到了11月19日,弘一法师又赴惠安科山寺讲演,期间,法师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至12月初三日返回泉州后,终于卧病草庵寺。
病痛一次次地侵袭,他的心却始终端坐着一尊佛,任何病痛,都无法入侵。
广洽法师在大师卧病期间总是前往问候,并多次陪他到厦门就医。病重之时,广洽法师时来问候,弟子的关心,弘一法师自然是感激在心,但是弘一法师对广洽法师说:“你不要问我病好了没有,你要问我有没有念佛?这是南山法师的警策,以后当拒绝一切,闭户编述南山法书,以至成功。”
弘一法师病情严重,草庵寺中为此支付了不少费用。他自出家以来,坚持不受供养,只有他的老友夏丏尊是例外。他给夏丏尊写了信:一个月前,因往乡间讲经,居于黑暗室中,感受污浊的空气,遂发大热,神志昏迷,复起皮肤外症。此次大病,为生平所未经过,虽极痛苦,幸以佛法自慰,精神上尚能安顿。其中有数日病势凶险,已濒于危,有诸善友为之诵经忏悔,乃转危为安,近十日来,饮食如常,热已退尽,惟外症不能愈……此次大病,居乡寺内,承寺中种种优待,一切费用皆寺中出,其数甚巨,又能热心看病,诚可感也。乞另汇下四十圆,以二十圆赠寺中(以他种名义),其余二十圆自用,屡荷厚施,感谢无尽。以后通信,乞寄‘厦门南普陀寺养正院广洽法师转’,我约于病愈春暖后,移居厦门……
病中的弘一法师又为自己留了遗嘱。他把遗嘱交给了传贯。遗嘱写道:“命终前请在布帐外助念佛号,但亦不必常常念。命终后勿动身体,锁门历八小时。八小时后,万不可擦身体洗面。即以随身所着乙衣,外裹破夹被,卷好,往楼后之山凹中。历三日有虎食则善,否则三日后,即就地焚化。焚化后再通知他位,万不可早通知。余之命终前后,诸事极为简单,必须依行,否则是逆子也,演音启。”
然而,弘一法师承蒙佛祖庇佑,身体还是逐渐康复了。
1935年春,他先后在开元寺、净峰寺、科峰寺、承天寺等地宣讲。他就这样马不停蹄地宣讲,用佛法,沐浴更多苦难的人们,他曾在离开净峰寺的时候写下这样一首诗: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
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
他就这样行行止止,竭尽全力弘扬佛法,他所到之处,都如春风般拂过,在人们心中散下了慈悲的、佛的种子。
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写下了大量的佛学著述,如《人生之最后》、《行事钞记》、《净宗问辨》、《悲智》……每一部作品,都是他人生的凝华和灵魂的感悟。他的每一个脚步,每一分顿悟,都将无限地靠近佛陀。
弘一法师不仅仅是在佛界非常有威望,并且,尘世中人也深深爱戴弘一法师。
著名的文学家郁达夫也是对弘一法师敬仰已久,阴差阳错,使得郁达夫一直以来都未能见大师一面。这一次,郁达夫刚刚从台湾到厦门,就在12月30日下午由《星光日报》记者赵家欣陪同游览南普陀寺。
宁静的古刹,幽静的山林,郁达夫深深地沉浸在禅境之中。于是,他提出了要拜见弘一法师的想法。刚好记者赵家欣认识广洽法师,就请广洽法师向弘一法师通报。终于赵家欣和广洽法师、郁达夫,三人一同渡海到鼓浪屿日光岩访问弘一法师。
这一日,郁达夫终于见到了弘一法师,郁达夫成名于文坛,但是弘一法师对于他的了解并不多,因为当他蜚声文坛之时,弘一法师已经遁入空门,放下了红尘事,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修法弘法之中。弘一法师同郁达夫进行了一番交谈,在临别时弘一法师取出《佛法导论》、《寒茄集》、《印光大师文钞》等佛书送给郁达夫。不久,郁达夫就有了一首抒怀诗:不似西汾遇骆垂,
南来有意访高僧。
远公说法无多语,
六祖传真只一灯。
学士清贫弹另调,
道宗宏议薄飞升。
中年亦具逃禅意,
莫道何周割未能。
此后,郁达夫跟弘一法师交往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有了不少渊源。郁达夫委托弘一法师代订《佛教公论》等。1937年1月18日,高胜进居士编《弘一法师特刊》刊于《星光日报》,题字者也是郁达夫。
1937年,这是弘一法师自初到闽南算起在这里居住的第十个年头。人生短暂,弘一法师不知道自己能否到达下一个十年,然而,对于过去这十年闽南生活,他非常满足,因为这十年间,他为了弘法,付出了许多,当然也得到了很好的收效。
为了对这十年作一个回顾小结,大师遂利用3月28日在南普陀寺讲演之机作了一篇《南闽十年之梦影》,这一次演讲,由高胜进居士记录,这篇演讲极为精彩,可以说是弘一法师这十年人生精华的提炼,其中诸多精彩片段,引人入胜,精彩绝伦。
5月14日,弘一法师带着弟子传贯、开仁、圆拙等乘太原轮出发了。又开始走向了新的路途。弘一法师只带了些简单的行李。还有几本厚厚的经书。
旅途奔波,自然是难免的,弘一法师从太原轮到上海后,要换船再至青岛。在上海停留的时候,他的朋友叶恭绰先生和范成法师在法宝馆请大师午餐。当时叶恭绰怕大师在青岛人地生疏,就向大师了解去青岛的船只和时间,以便致电湛山寺前来迎接。但是,当弘一法师知道后,便改乘其他船,来躲避这种不必要的喧哗。
至高的威望,也给弘一法师带来了烦恼。他希望世人信佛,而不是信他。当弘一法师一行到达青岛的时候,湛山寺还是知道了他的行踪。湛山寺住持谈虚法师带着道俗二众,预先赶到码头迎接。而寺中剩下的全体僧众,全部披衣持具肃立恭候着。
当众人期待已久的弘一法师出现时,大家的目光一齐射在了他的身上。弘一法师穿着一身半旧的夏布衣褂,外罩夏布海青,脚却是光着的,鞋是草制的,他的面容苍白而清瘦,却始终是一副清秀的神情和慈悲的姿态。
当弘一法师步入客堂时,全体僧众和闻讯赶来一睹大师风采的男女居士便蜂拥般地集中在客堂的阶下,向弘一法师行欢迎之礼。弘一法师对僧众始终是亲和慈悲。
弘一法师在湛山寺期间,正巧朱子桥将军因公务来到青岛。将军一直信奉佛法,多年来仰慕弘一法师,却没有机会相见。当他听说了弘一法师正在湛山寺弘法之后,便想要去拜访。对于乐善好施的朱将军,弘一法师也早有耳闻,因为朱将军一直敬重三宝,又为佛法做出了不少贡献,并且,他在多年前资助弘一法师在五磊寺办律学院。弘一法师欣然接见了朱将军。
当青岛市长沈鸿烈准备在湛山寺请朱将军吃饭时,朱将军说:“可以请弘老一块来。不过应该让他坐首席,我作陪客。”
然而弘一法师这一次并没有赴约,只是让监院师带去纸条:“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仗又思维。为僧只合居山谷,国士筵中甚不宜。”大师虽然未来,但这纸条上的诗句,已让将军、市长钦佩不已。
弘一法师不赴“国士筵”,而对谈虚法师对他的厚待也坚持不受。他一向持戒严谨,将自己与僧众一视。所以,第一天,谈虚法师让寺里替大师准备了四个菜送到寮房里去。弘一法师没有动;第二天菜的数量少了一点,弘一法师还是没有动。到了第三天,只备了两样菜,弘一法师依旧不食。最后只好盛去一碗大众菜,弘一法师问:“这菜是不是跟别人的一样?”直到寺里替他端来跟别人一样的菜,他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弘一法师在青岛湛山寺住了几个月,季节很快就由春末而到了初秋。这里的季节分明,美丽的秋阳高照,天空湛蓝,和无比的大海相互掩映。然而,再美丽的风景,也留不住弘一法师,他是一个行僧,他的心中不仅仅有一处风景,而是装满了天地万物。
寺里的僧众都希望弘一法师能够在这里待久一点,甚至,最好弘一法师能永远留在这里。僧众盛情难却,弘一法师便应允不会立即离开,并将行期定在中秋节过后。他给泉州的性常法师也写了信:“……中秋节后,如有轮船开行,即在上海小住,再返厦门。”
可就在弘一法师逗留之际,发生了大事。两名日军官兵乘着军用车向上海虹桥机场猛冲,被中国守军击毙。一个星期后,即8月13日,日军以此事为借口,向上海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这也是继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华战争的又一次升级。至此,中国也就进入了全面的抗日战争。
战事迫在眉睫,政治局势极为紧迫。许多友人都纷纷写信劝弘一法师早日离开青岛,然而,弘一法师却镇定自若,他给友人回信:“……朽人前已决定中秋节乃他往,今若困难离去,将受极大讥嫌。故虽青岛有大战争,亦不愿退避也。”他一如既往在青岛弘法,紧迫的局势并没有丝毫扰乱他的心境,直到10月份,他才决定离去。就在大师临行前的几天,湛山寺众僧又请他作最后的开示。弘一法师深情地对大家说:“这次我去了,恐怕再也不能来了。现在我给诸位说几句最恳切、最能了生死的话……”
弘一法师沉默了片刻,忽然大声说道:“就是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这几个月里,他和寺中的僧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彼此之间的感情相当融洽。但是,此时他却不得不走了,他不愿意大家为他操劳,也要继续到他处去弘法。临行之前,弘一法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郑重地交给谈虚法师。谈虚法师展开来一看,上面写着五个条件:
第一,不许预备盘川钱;
第二,不许备斋饯行;
第三,不许派人去送;
第四,不许规定或询问何时再来;
第五,不许走后彼此再通信。
经过了一段时间相处,谈虚法师对弘一法师的为人已有许多的了解,对于弘一法师提出的要求,前四条他都并未感到惊讶,只是他并不理解第五究竟为何。但是他相信弘一法师的要求自然是有其道理,也就全部依从。
对于弘一法师,来去,皆是缘。他跟着缘分来了,缘尽了,也便要走了。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如同花落花开。过多的执念和情感,只是徒劳的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