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咖啡馆是天然的社交场所。因为到了晚上,收工的人们会自动地聚在这里,点上一杯咖啡,约上三五好友,放松一下。而夜晚也是梵高打发孤寂出门找寻灵感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他回到家看到冷清清的屋子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对高更早日前来的催促也变成言辞闪烁的回复,孤寂的他自然发觉夜晚难熬,被楼下的喧闹撩拨着,也自动成了常常光顾这儿的客人。梵高认识了罗林和朱阿木少尉后,常常把他们约到这儿一起聊天,但是遇到两个人都没有时间的时候,梵高就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和他无关的人或事。
咖啡厅是一个很好的观察人间百态的地方。由于白天的人流量并不是很多,它的营业时间一般是从傍晚至凌晨。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咖啡馆外炫目的灯光和其他店铺一起组成了一道独特明亮的光墙。屋内的灯光打得还是偏暗的色系,营造出一种暧昧和神秘的气氛,配着那些若有若无的并不知名的软软的法语歌声,让人心神荡漾。这里出没着各种各样的人:有连工服都没回家换的工人,他们直接来了这里,趴在座位里一杯又一杯地发泄自己的苦涩;有穿着暴露、妆容妖艳的女子靠近你,对你抛一个意味颇深的微笑;也会看到一些男人和那些女人在耳边有着私密的谈话,进行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易,最后两个人一起默契地离开。也会有一些和他一样打发夜晚的空虚来这里买醉的男子,有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梵高不得不和咖啡店员一起把他们抬出店外。
待得久了,他会十分理解那些人,如果在家里能有个安心而温暖的睡眠,谁又愿意在这咖啡馆的临时座椅上打发掉一夜又一夜?这样想来,这儿的人们仿佛和博纳日尔的矿工一样都成了自己的难兄难弟。情绪一上来,他决定创作一幅与此相关的画作。连续待了几晚上之后,一身酒气的梵高终于完成定稿,他兴致勃勃地拿到咖啡馆老板面前,一副孩子做了好事要奖赏的表情。
“老板,我为你们的店画了一幅画,简直是免费的广告画儿。”
“啊?这真的是我们这个地方吗?第一眼看,颜色我都没反应过来。整幅画都是红色,还以为是暗房和仓库,正中间就是个台球桌,我们的咖啡馆有那么狭窄吗?”老板仔细地看了看这幅画和自家的咖啡馆,难以置信地说。
“是啊,我确实不是按照传统的构图和透视处理这幅画的,构图焦点放在了稍微有俯视的角度,这样显得这个空间更紧凑、更狭小。颜色也是我故意设计的,大面积的红色让人灼热、紧张又有点透不过气,几个绿色色块的设计和红色的对比更加明显,更让人有种抑郁、焦躁的心理感受。”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这种感觉。可是,等一等,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呢?我们这儿明明是供大家休闲娱乐、舒缓身心的场所,怎么就让人抑郁、焦躁了呢?”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视角,看到不同的景色吧。在我看来,夜晚还不能享受睡眠却待在这儿的人肯定有这种感受。”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所以我坚持自己的经营定位。谢谢你对我们咖啡馆的支持,不过这个确实不适合放在我们店里,还是你留着吧。”老板的语言滴水不漏,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吧。”梵高耸了耸肩,夹着这幅画上楼了,他要把这个新作寄给提奥,也许这样主观情绪如此强烈的画作会受大众的欢迎吧。抱着这样的希望,梵高终于可以不带负罪感地上楼,进入一个安稳的睡眠。
在这个地区他也找到了和自己脾气相投的朋友。因为和提奥的大量的书信往来,梵高认识了经常给自己送信的邮差约瑟夫·鲁林。他有着魁梧的身材、满脸络腮胡子和憨厚的笑容,很容易与人拉近距离。鲁林不像这儿的普通人那样对艺术怀有深刻的偏见,他只是觉得这个一个人跑到阿尔勒,每天辛苦地作画,很不容易,所以对他投注了朴实的关心和帮助。虽然只是一个邮差,他和唐伊老爹一样关注政治,喜欢喝酒,所以常常给梵高送完信之后就和他在酒吧里喝喝小酒,一起畅谈对于现行政治的各种意见。他也会热情地邀请梵高,加入自己的家庭聚餐改善一下伙食。
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梵高很开心,不论是鲁林的妻子、青春期的孩子还是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儿,他们都对梵高十分地热情,邀请他加入他们热气腾腾的生活。他们乐于扮演梵高画下的模特,而且也愿意倾听他生活中特别细碎的细节。鲁林老爹的人生经历十分地坎坷,经历了人生的困顿已经到达难得的豁达。作为梵高的挚友,他能从旁观者的角度给自己的绘画提出一点意见。比如,一次在梵高为了自己的画作没有进入官方举办的艺术沙龙而一杯杯地买醉时,鲁林平静地劝说道:“拿破仑三世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不得不采取一些积极措施,举办艺术沙龙也不过是为他的艺术帝国选举发言人。所以梵高你的作品即使没有选上,也不必在意。因为你本身就不是立志要推举官方的意识形态,你只要画出你想画的东西就可以了。”这番话给了梵高莫大的鼓励,他对鲁林的依赖也增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