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夏日的雨,本来就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的毕家武场阳光明媚,若不是地上的积水倒映出兵刃上的光芒,谁能相信,在一炷香前,这儿还是大雨倾盆。
没人知道,这是改变了毕家命运的一炷香——在这一炷香内,沉睡三年的毕锋醒了。
“哥,我真的感觉是在梦里一样。”毕苇望着那一排排木人桩子,望着那一根根梅花桩,望着那陈列在阳光下的刀剑枪戟,清澈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也有这个感觉,”毕锋一脚将毕大少爷踢开一丈,堂而皇之地大步向前:“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这么高了。”
“哥,都跟你说过了,已经过去三年了。”毕苇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知道知道……”毕锋砸了咂嘴,“我说,三年都过去了,这练武场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
老样子,一旦朝食过后,武者便各忙各的去了,练武场上的人照常寥寥无几——仅有的这几名,在毕锋眼中却都是一些生面孔。
但毕锋的脸在他们眼中却并不是生面孔。
“你是毕锋……哎呦!”
一名孔武有力的十七岁少年一拳击飞沙包之后,眼角余光撇到了十丈外的毕锋脸上,不禁一声惊呼,愣住——愣住后,荡回来的沙包以猛虎下山之势,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上,进而引出了一声惨叫。
“我是毕锋。”毕锋扬起剑眉,向前迈出一步,步落之时,已经站在了那少年的身前,顺便咽下一句:我可不是毕锋哎呦。
“练武呢,最重要的是专心,绝不能三心二意,否则最后只会一事无成。”毕锋谆谆教诲。
劲风迎面,吹起了那少年被汗水打湿的双鬓,露出了少年那染红的耳根。
“受教了。”那少年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毕锋不闪不避,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礼。
这时候,练武场上的其余武者渐渐拥了过来:
“毕锋,真的是你?”一名满头大汗的胖子张大了血盆大口。
“你什么时候醒的?”一名憨厚的大汉笑着摸了摸脑袋,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根三尺来长的狼牙棒。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一名少女将剑背在身后,昂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毕锋。
“感觉——”毕锋嘴角上扬起一丝潇洒的弧度,“非常棒!”
“太好了!”三人异口同声地兴奋大喊。
“那么,”背剑少女眨了一下美丽的大眼睛,“现在,你能指导一下我们吗?”
“不行!”毕锋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少女撅起嘴,皱着琼鼻。
“因为我刚刚修理了一下毕大少爷。”
“什么!”
……
在毕家,能修理毕大少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家主毕钰,另一个是毕大少爷的母亲——这是所有毕家人的共同念头。
但毕锋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却将这念头轰得粉碎。
当毕家长老们火速赶到练武场时,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准确的说,是眼前的毕家少爷和他的手下。
毕家少爷本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平日一把折扇从不离身,玉指轻扣,扇启扇落,尽显温文尔雅。而他手下的几位毕家子弟总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但现在,几位毕家子弟一如败家之犬,一个个垂头丧气,似乎恨不得把自己那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脑袋埋进脚底下的凹坑中。至于毕大少爷,如果不是毕苇怯生生地指出来,没有人会认出这脏得像一条在泥坑来回打滚的癞皮狗一样的“乞丐”会是往日温润如君子的毕大少爷。
与此相比,罪魁祸首毕锋反倒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毕锋倒是很坦然,反正已经让人传过消息给毕家高层,左右无事,于是站在一旁,开始给数名毕家子弟解答修炼上的问题。
至于毕苇,则紧张地盯着毕家长老们,稚嫩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忐忑”。
同样忐忑的,还有闻讯赶来的毕钰夫妇。
“闪开!”往日端庄温和的家母云鬓凌乱,气喘如牛,一把粗鲁地推开身前的一名银须长老,挤进人群。
毕苇捏了捏忽然冒出汗水的手心。
三息之后,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从人群中心陡然炸响。
“儿啊……”
毕苇忍不住堵住耳朵。
那凄厉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干的,怎么忍心下此毒手?竟然废了你的武功,让你这后半辈子怎么活啊?难道堂堂毕家就没有人能管管这事吗?”
话音落下,一位虬须如戟的毕家长老一声断喝:“毕锋!”
毕锋从人群中抬起头:“何事?”
那毕家长老铁青着脸,眼睛瞪得像头牛:“你给我过来!”
“等一下,”毕锋再次把头埋下,一脸郑重地望着背剑少女:“你要记住,你的体质比较特殊,想要打通任督二脉,最好是在每日日出时分,将真气分成三十六股,一股真气逆行一个周天。”
“什么,你居然教人逆行真气?这可是随时会走火入魔的,毕锋,你少在这儿坑人了。”一名毕家长老原本打算怒斥毕锋的无礼,听了毕锋的话后却不禁失声尖叫。
毕锋耸了耸肩,开始朝着毕家长老们走了过去。
“毕锋大哥!”一道犹如黄鹂出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毕锋顿住脚步,回过头:“怎么?”
“我听你的!”背剑少女眼中露出一份坚定。
毕锋笑了笑,扬眉道:“真乖,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就让你做我弟弟的媳妇了。”
在毕家,由于人口庞大,只要是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往往族人之间也可以互相婚配。
一抹娇羞的红晕顿时染上了背剑少女的玉颈,窘迫得她手足无措。
毕苇倒没有手足无措——他已经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这还有做哥哥的样儿吗?
“记住,一定要分成三十六股。”毕锋抛下一句话,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幻影,刹那间,便站在了那名虬须如戟的长老面前。
“我已经过来了,你要如何?”
那长老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干咳两声,朗声开口:“你还记得毕家家规第十三条是什么吗?”
毕锋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道:“当然,毕家家规是毕家的根本,我怎么敢忘记?”
“既然如此,”毕家长老一拂长袖,瞪着毕锋脸上的微笑,怒斥道:“那就让我这个执法长老亲自罚你一百廷杖。”
“哦,是吗?”毕锋风轻云淡,微笑如故。
执法长老冷哼一声,将手往前一伸,人群中立即有人递上一根乌黑如墨的丈二长棒。
“毕家列祖列宗在上,众位毕家子孙为证,”执法长老向着天空中一举长棒,神色肃穆:“今日不肖子孙毕锋丧尽天良,手足相残,其所作所为严重触犯了毕家家法。毕圣克瑾以执法长老之名,罚其廷杖一百,以示家威,正家风。”
廷杖之下,毕圣克须发皆张,目如铜铃,声若洪钟,威风凛凛,摄人心魄。
“毕锋,你还不快快跪下受罚?”毕圣克断然一声大喝。
“你罚我?”毕锋郑重其事地摇头一叹:“你恐怕还不够资格。”
“笑话,我不够资格谁还够?”
确实如此,在执行家法方面,执法长老的权力至高无上,即使毕家家主,也无力干涉。
“只有一个人,”毕锋收起笑容,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份敬意:“毕昇!”
众人一齐怔住。
毕昇?
毕家子孙谁人不识毕昇!
七百年前,毕家扼守山海城,时值战乱,塞北数万戎狄南下攻城,毕家独木难支,烽火求救,久不至。举步维艰之际,毕家家主毕昇破釜沉舟,遣散城中百姓之后,与家中子弟痛饮“不白活”酒,身先士卒,率领八千毕家子弟开门迎敌。
八千子弟,无不以一当十。
半日后,大败戎狄!
而家主毕昇身受百创,在力斩三千人之后,不治身亡。
尔后时政变幻,经此一战实力大损的毕家被迫迁徙荒野,繁衍至今。
但所有毕家子弟最先认识的四个字中含有“毕昇”的原因却并不在此,而是因为毕家家规的编写人就是毕昇。
“好胆,毕锋你竟敢辱没先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执法长老毕圣克一声怒喝。
“好胆,毕圣克你才辱没先人!”毕锋针锋相对,眼神锐利如锋:“你口口声声说家规,那我问你,毕家家规的第一条是什么?”
沉默。
在有些烫脸的阳光下,所有人突如其来的沉默显得压抑无比。
毕圣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再咳嗽两声,再咽了口口水,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地发出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练成了……戮冥诀。”
“是完整的戮冥诀。”毕锋纠正道。
“哗”的一声,人群像炸开了锅一般,或震惊,或狂喜,或不可置信,或面如死灰。
毕锋扬了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转过头,望向毕苇:“阿苇,你来说说,毕家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是!”毕苇挺起瘦弱的胸膛,稚嫩的脸上扬起一丝骄傲:“毕家家规第一条:后世子孙,凡有练成戮冥诀者,与家主享有同等地位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