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丹田破
无论是在毕家,还是在江湖上,戮冥诀都是一个传说。
传说中,千年之前,战火纷飞之际,天降陨石于战场,刹那间伏尸百万,生灵涂炭。后有一位毕家先祖为探明究竟,奔赴战场,竟发现百万尸骨皆如复活一般,纷纷跳入一个硕大无比的大坑之中。七天之后,百万尸骨化作灰烬,唯有大坑中央,四块墨色方石巍然屹立。
方石有字,曰为戮冥。
毕家先祖在墨石前静坐三天三夜,习得戮冥诀,自此无敌于天下。
然而,它只是一个传说。
自从那位练出戮冥诀的毕家前辈之后,千百年来,世间再无一人练成戮冥诀。
因此,毕家先是一鸣惊人,一跃成为当时第一世家,尔后又家道中落,落魄到现在连一张寒玉床都显得稀罕的地步。
“我之所以惩戒毕大少爷,正是因为他贪婪强势,硬要抢夺我的寒玉床,甚至还将我弟弟打成重伤。请问众位长老大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家主,难道还没有权力去惩戒他吗?”毕锋咄咄逼人。
众位长老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沉默中,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毕家家主确实有这个权力,但你却不一定。”
众人一齐望向声音的源头:家主毕钰面沉如水,双目如锋,正死死地盯着毕锋。
“毕锋,你莫忘了,在没有经过戮冥四士的考核之前,没人能证明你是真正地练成了完整的戮冥诀。”
话音落下,长老们神色一振,其中数道望向毕锋的目光开始变得不怀好意。
执法长老一挥手中的丈二长棒——棒头直指毕锋——厉声喝道:“毕锋,你可知道,借戮冥诀欺瞒族人乃是家中重罪?”
毕锋冷哼一声,冷冽的目光掠过棒头,直落在毕钰的脸上,冷冰冰吐出四字:
“何时考核?”
毕钰浓眉微皱,沉默半响,道:“戮冥四士中的夏士七天前奔往长安办要紧事去了,预计明天傍晚时分回家,考验就安排在后天朝食之后吧。”
毕锋点点头,目光依旧盯着毕钰:“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毕锋侧目一扫人群中的各位长老和家母:“考核之时,我要带上我弟弟,不然,我不会安心。”
毕钰的脸再次沉了下来,皱着眉,冷冷地吐出四字: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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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昏迷了三年,你是怎么练成戮冥诀的?”回到家中,毕苇掩上门,转过身,抬头望着哥哥宽阔高大的背影,轻声问道。
毕锋并不作声,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缓缓地扫视着这间他躺了三年的小屋:从年久失修的梁木,到破碎不堪的窗户,再到坑坑洼洼的地面——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认真到直到毕苇第三次张口时,才反应过来。
“哦,没啥,迷迷糊糊就练成了。”毕锋随口敷衍了几句,似乎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是吗?”毕苇皱起眉头。
“阿苇,这三年,你是怎么……”毕锋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熬过来的?”
闻言,毕苇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垂下脑袋,一双有神的眼睛忽然黯淡了几分:“其实还好,这三年吃的,我都是从食堂王二伯那里弄的,大多数是馒头,但有时候,还能弄到鸡腿呢。”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可是,下雨天是最麻烦的,因为以前每次下雨屋内都会漏水。还好半个月前,趁着大晴天,我把屋顶彻彻底底地修了一次。哥你看,今天就没漏水吧?”
“嗯,”毕锋点了一下头,“今天没有漏水,阿苇,你干得不错。”
受到鼓励的毕苇小脸一红,不禁挺起胸膛,声音也响亮了几分:“哥,这都不算啥,只要你不发烧,醒过来了就好了。”
“发烧?”
“嗯,你每个月都会发几天烧。一开始家主还请了不少名医过来,可他们都说你走火入魔,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哦,对了,在你昏睡过去的第二年,长安官家派人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说,”毕苇悄悄抬头望了哥哥一眼,忐忑道:“你既然生死不知,他们女儿又不能等你一辈子,所以……”
“所以退婚了?”毕锋的声音中听不到喜怒。
“嗯。”毕苇点点头。
沉默。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沉默中,毕苇暗自打量着哥哥的背影,试图从哥哥那起伏不定的肩膀推断出他的心情。
许久,毕锋转过身来:“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说。”
“什么……事?”毕苇注意到哥哥的脸色有些阴沉。
毕锋的声音比脸色更阴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之前,你就已经到达内力境巅峰了,破血凝气,于你而言易如反掌。可是三年之后,你居然还是内力境?你可知道,若再迟上一年,你这辈子就别想踏入真气境了。”
毕苇浑身一震,脸色刹那间一片惨白。
“为什么不踏入真气境?”毕锋的眼神冰冷刺骨。
毕苇咽了口口水:“三年前,那些名医们曾说,如果能每天输一段内力给你,说不定……你还有苏醒的一丝机会……”
毕锋怔住了,半晌,才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真笨!”
毕苇傻傻一笑,不自禁摸了摸脑袋。
“阿苇,你想变强吗?”毕锋的这一句话让他的笑意戛然而止。
变强?
毕苇的呼吸陡然变得沉重,他缓缓垂下头,稚嫩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哥,这三年来,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想变强!”
毕锋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他看不毕苇垂下头的表情,却能看到毕苇那两个青筋爆满的拳头:“好,不愧是我毕锋的弟弟,现在我就教你变强的方法!”
“现在?”毕苇愕然抬起头。
“对,现在。”眼前毕锋的笑容有些诡异:“你可不要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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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苇现在只想逃。
如果不是脚上绑了二十斤的沙袋,如果不是头顶上的飞瀑如鞭,抽打得他痛不欲生、眼前一片朦胧,那么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逃跑一边大喊救命。
可他知道,这在前方岸边上闲坐的毕锋面前,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虽然自己身处震耳欲聋的飞瀑之间,可哥哥刚才的话语犹在耳畔:
“三年之前,你的内力便已充盈,破血凝气易如反掌,只是这三年来,你一直引而不发,桎梏与日俱增,终致眼下这个地步。若想踏入真气境,还必受千锤百炼之苦……你,可有怯意?”
“当然没有!”毕苇斩钉截铁道。
“好,不愧是我弟弟。”毕锋仰天长笑,奋力拍了拍毕苇的肩膀——紧接着,钢铁般铸成的右臂猛地抓紧毕苇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向了数十丈高的瀑布下面的方石上。
……
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痛!
针砭般的疼痛从被水流鞭打的每一寸肌肤上传来。
冷!
刺骨般的寒冷遍布四肢百骸,在疼痛中更显清晰。
“如果冲不破真气境,你就别出来了。”自己身在半空、向着瀑布飞去的时候,哥哥的最后一句话在身后冷酷地响起。
“无路可逃了吗?”毕苇闭着目,咬着唇,在磅礴浩荡的水流之中他那瘦弱的身躯犹若怒海孤舟,危在旦夕。
鲜血,从破裂的嘴唇涌出,顺着嘴角流下,消失在无穷无尽的雪白色水花中。
三年里的一幕幕便如这鲜血,当时痛得深入骨髓,过后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讥笑、嘲讽、围殴、泪水……
三年来,这一切都狠狠压在了少年稚嫩的肩膀上,而他只有忍受忍受再忍受。
“我不要再这样了……”毕苇握紧拳头。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变得更强。”毕锋的话犹在耳畔。
“我要……”毕苇猛地睁开眼,撕心裂肺地吼道,“变强!”
与此同时,毛发肌肤之下,全身经脉之中,原本缓缓流转的内力蓦地奔腾而起,一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之间,向着丹田席卷而去。
丹田虽然号称为“田”,但其实并不大,只是关元穴上的容纳内力的一个点。然而,毕苇的丹田却比常人大得多,因为世间大多数武者,在抵达内力境巅峰之后,无一不是选择破血凝气,踏入真气境,而毕苇却在内力境巅峰足足停留了三年,日滋月养之下,丹田逐日增大,竟然足足有巴掌大小。
这丹田便是毕苇今早敢与毕大少爷对抗的唯一底气。
但此刻,在澎湃的内力席卷之下,毕苇的丹田竟然开始破裂。
“咔嚓!”
伴随着第一声脆响,丹田骤然裂开。
“啊……”毕苇发出一声惨叫,昏倒在方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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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青草丛中,树荫之下,黑衣少年从宽大的椅子上一跃而起,嘴角泛起一丝潇洒的弧度:“丹田,终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