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兔子急了会咬人,可是没有人会想到,当毕苇疯狂的时候,他也会咬人。
当毕苇脸上的疯狂映入身前那名毕家子弟的眼中时,那毕家子弟只是觉得好笑,他好笑的是,自己居然在一个内力境的废物面前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下一刹那,心悸化成恐惧。
就在下一刹那,毕苇从泥水中一跃而起,迅若奔雷破天,猛若饿虎扑食——毕苇的食物,是眼前毕家子弟的手指。
刹那间,毕家子弟心中的好笑还未化成嘲讽,右手食指上的剧痛便已传来。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穿透重重雨幕,传向四野。
毕大少爷愣住了,其余的毕家子弟愣住了,连锤墙的大汉们也都楞住了。谁能想得到,分明是强弩之末的内力境废物毕苇竟然爆发出堪比真气境的速度。
毕苇没有愣住。
他从一开始便拼命地咬住手指,哪怕后来天地在旋转,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脸上,肘击狠狠地撞在背上,再后来脚尖凶残地踢在胸口上……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疯狂。
“好胆!”毕大少爷一声尖叫,将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转向其余的毕家子弟:“你们赶紧去把他拉开!混蛋,敢咬我的人,我非把他的手斩断不可!”
“是!”两名毕家子弟飞奔过去,一人扯住毕苇的一只手,开始奋力地往外拉。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拉的,并不只是毕苇。
还有一截血肉模糊的手指!
“啊……”又是一声惨叫,那名毕家子弟痛苦地倒地翻滚。
深吸一口气,毕大少爷在蓑衣下缓缓地取出一把贴身匕首。
雨幕中,刀锋亮如白雪。
一个箭步,毕大少爷将刀锋抵在毕苇的手腕上。
“你咬掉我的人一根手指,我就砍掉你的一只手。”毕大少爷怒吼如雷。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毕大少爷脸上的狰狞堪比恶魔。
雨,依旧滂沱。
风,依旧哀嚎。
锤墙的大汉们站在门口,神色诧异而懊悔;其余的毕家子弟则激动不已,低头望着毕大少爷手中的匕首,脸上的表情是“士为知己者死”。
刹那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雨,定在空中;风,消弭在雨中;锤墙大汉,反倒像是被人奋力锤开一般,纷飞着坠入泥坑;毕家子弟纷纷抬起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
毕大少爷没有抬头,可他也同样楞住了。
让他愣住的,并不是轰然作响的雷声,而是那伴随着雷声一同响起的一句话:
“谁,敢欺负我弟弟?”
那声音干涩而低沉,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仿佛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与人久绝的蛮子,可是,在众人耳中,这声音却比雷声更响亮。
在毕大少爷耳中,这是一道刻骨铭心的声音。
他终于抬起头。
在悬在半空的雨珠对面,一名脸色苍白的黑衫少年斜身靠在门口,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有他的眼睛,像一把刀,锋利而冷漠!
毕大少爷抬头抬到一半,不敢再动了。
因为他看到,那把刀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哗啦啦……”
悬在半空中的雨忽然落下,成为这个世界里的唯一声音。
黑衫少年在雨中踱步而来。
他每走一步,毕大少爷的心脏就像要裂开一般。
“我喜欢雨,知道为什么吗?”黑衫少年忽然问道。
“为……为什么?”毕大少爷哆嗦着嘴唇。
“因为在雨天,就算流再多血,也能被冲掉。”黑衫少年轻轻拨开身前的雨滴。
话音一落,雨珠飞溅。
刹那间,八名毕家子弟如受重击,一个个口吐鲜血,身子如离弦之箭倒飞而去。
唯有毕苇,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水中。
黑衫少年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哥,”毕苇肿了几个大包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好像又梦见你了。”
沉默片刻,黑衫少年笑着摇头:“不,是梦醒了。”
说罢,黑衫少年将毕苇拉起,扶着他站好之后,拍了拍他身上的泥水,最后把手按在毕苇的肩膀上: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毕苇只感到一阵温暖而磅礴的力量透过琵琶骨传来,一如寒冬里的阳光,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体味。他没有察觉到的是,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体内累积的暗伤如汤沃雪,消弭于无形。
忽然,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离开。
毕苇睁开眼。
眼前,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毕大少爷的左琵琶骨。
“毕锋,你这个疯子,竟然敢废我武功!”毕大少爷嘶吼着,瞪着眼,想要伸出拳头揍人,伸到一半,却又无力垂下。
“还有一半,你着什么急?”毕锋冷笑着,猛地拔出匕首。
瞬时,鲜血飞溅。
鲜血飞溅中,毕锋手中的匕首再次落下。
******
雨,渐渐小了。
这样的雨水依旧能冲掉毕锋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掉毕大少爷双肩上正汩汩冒出的鲜血。
毕大少爷悬在半空,垂着头,目光呆滞地望向身下,胸口看不见起伏,似乎已经失去呼吸。
在他背上,一只手抓着他的蓑衣。
左手。
毕锋的左手。
毕锋的右手则按在毕苇的肩上,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入到毕苇体中。
兄弟两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身后,七名毕家子弟和十名大汉默默地跟着。
按照毕锋的脾气,这些毕家子弟都应该被废掉武功,这些大汉都应该砍掉自己的一只胳膊,可是毕苇却于心不忍,力劝哥哥放过他们。
“你这个性子,在江湖上是混不了几天的。”毕锋的话很是郑重。
“算了,都是爹生娘养的,不容易。再说,你已经废掉了毕大少爷的武功,这也算是惩罚了他们。”毕苇扬起纯真的小脸。
“好吧,”毕锋转过头,锐利的眼神望向身后的众人:“你们记住,这次是我弟弟要求放过你们我才放过你们的,如果你们胆敢恩将仇报,这位——”他像提小鸡一般提起毕大少爷,“就是你们的下场!”
“不敢不敢……”毕家子弟先反应过来,急忙摇头说不,身后大汉紧跟着惶急地摆手。
毕锋耸了耸肩,转回头。
自从六岁那年突破真气境以来,他便再也没有介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他将这称之为坦荡。
毕苇知道,哥哥的这种坦荡是建立在自己实力的基础上的。哥哥是一个天生的武者,对于战斗有特殊的天分,无论攻击是在他身前,还是在他身后,他都能在立即察觉,而且在第一时间内做出最适当的反应。
但他不知道,在毕锋刚才转头说话之前,有两个毕家子弟曾悄悄伸手摸了摸蓑衣下的匕首。
毕大少爷却看得很清楚,因为他那透过两腿间的目光恰好落在了这一幕。
“毕锋,你知道吗?在我的眼里,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毕大少爷忽然抬起头。
“哦,是吗?”毕锋望着前方,不置可否。
毕大少爷皱了皱眉,沉默半响,咬牙道:“你别忘了,毕家第十三条家规规定,‘手足相残者,受百下廷杖’。哼,到时候,你又不能用真气相抗,肯定是死路一条。”
毕苇的呼吸一紧。
毕锋蓦地顿住脚步。
毕大少爷眼中的得意还未显出,突然间天旋地转,紧接着,毕锋的眼睛出现在一尺之外。
毕大少爷忍着不转开脸,任由那双刀子般的目光刺在自己眼中。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又凭什么欺负我弟弟?”毕锋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得可怕。
毕大少爷咽了口口水,恶狠狠道:“就凭我是嫡长子,根据家规,我可是毕家未来的接班人!”
在毕锋身后,停下来的数名毕家子弟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蓑衣。
“哦,是吗?”毕锋的语气依旧平静,“既然你这么熟悉家规,那我问你,你还记得毕家家规的第一条是什么吗?”
毕家子弟的手定在半空。
毕苇抬起头,望着哥哥,目中露出诧异和激动。
毕大少爷则面如死灰。
“你……你难道……”一向口齿伶俐的毕大少爷开始结巴了。
毕锋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恭喜你,猜对了。”
死灰,蓦地从毕大少爷的脸上蔓延至眼中。
“所以呢,就不要再动什么小心思了,我说的是,你——”毕锋再次转过头,目光如炬,盯着脸色霍然一白的毕家子弟,吐出一个字:“们。”
话音未落,毕大少爷已经从半空中跌落。
与此同时,毕锋头也不回,左手闪电般掠过毕大少爷的身子。
“扑通”一声,毕大少爷跌入泥泞的山道上。
但此刻的毕大少爷却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
没有人能认得出一个沾满黄泥的球。
毕大少爷的四肢诡异地缠在一起,头被埋在四肢内,一身蓑衣上沾满了黄泥,远远望去,就是一个不规则的球。
“哥,你这是干嘛?”
“干嘛?当然是提得累了,好将这堂堂嫡长子,毕家未来的接班人滚回去啊。”毕锋说话间,一脚踢在了“球”的屁股上,使之向前滚去。
“这样……不好吧?”毕苇皱起眉头。
“不,这样很好。阿苇,你要记住,对付恶人,就要用恶人的方法,而且,”毕锋郑重地望着毕苇,说出一句让身后毕家子弟不寒而栗的话:“一定要除恶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