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纳兰回雪一如既往地再次去服侍叶昭汤药时,刚好华云公主纪敛瑜也在,并对着她十分友善地笑了笑。叶昭却并不喝药,而是叫纳兰回雪跪下听训,纳兰回雪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放下药碗照做了。
“醉妃是个心地善良的,哀家素来都是知道的。听闻醉妃身子有些不好,何太医给醉妃开了药方子又配了药,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叶昭表面上问得和颜悦色,纳兰回雪却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如果真的只是关心着自己的身子,会叫自己跪下么?
“劳太后娘娘挂念,臣妾身子并无大碍,想必也是何太医有些小题大做了。”
叶昭似笑非笑地道:“这样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哀家还听说永信宫宸妃的一个颇为得宠大宫女也患了哀家得的这种时疾,身子是愈发不行了,醉妃可要好生调养。”
纳兰回雪心下一惊,叶昭这话虽然说得含蓄,但在自己听来却是试探。在对方不开口点明前,纳兰回雪自然不会不打自招,于是她谨慎答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醉妃应该听别人说过昌平末年和安裕初年,哀家与皇上的所做所为罢。”叶昭回忆道,“哀家做的虽算不上什么大功绩,但总算是为咱们纪氏江山长了脸。醉妃,你可知道成大事必需的一点是什么?”
纳兰回雪低头道:“臣妾愚钝,臣妾不知。”
“心要狠。不要对什么事都抱着善心。”叶昭微微挑明,接着咳嗽一声,又转移话题道,“哀家的病虽然好一些了,但终究还是要在歇养一阵子。想必醉妃身体欠安,除了哀家的原因,也有些宫女太监出了慈宁宫招惹的缘故。醉妃,侍疾期间你和你的下人都莫出这慈宁宫了,都好好休养着,要不哀家的时疾好了,醉妃又身子欠安,说出去是要叫哀家难做人的。”
纳兰回雪心里不满,叶昭这般变相禁足,送来自己这里的药怎么秘密给拂衣带去?不过好在看当前情景,叶昭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何展应该没有说出去——纳兰回雪又突然记起那****问素烟凝云的下落时,从不远处突然现身的苏蓉……
苏蓉是叶昭的心腹,她许是听到了一言半语,便告诉了叶昭。幸亏那日纳兰回雪没有对素烟说太多秘密。宫里果然是隔墙有耳,纳兰回雪在心里暗骂自己,是自己一直一来努力避风头,过得还算顺利,都不如以前警惕了。
不过想归想,没有法子的纳兰回雪只有先应下,说句违心的“谢太后娘娘”。
叶昭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叫纳兰回雪起身,仍是侍奉着她的汤药。在一旁一直沉默着揣时度势的纪敛瑜终于开口笑道:“儿臣今日来本就是为了看看母后是否凤体安康,不过有醉妃娘娘这般悉心照料,母后自然是好得快。母后真是有福气了。”
叶昭慈爱地道:“哪里是呢,哀家有你这么个怪机灵的女儿,才真真是哀家的福气。”
纪敛瑜有些不明白为何叶昭总是装得与纳兰回雪婆媳情深,到头来却几乎句句都在含沙射影地挖苦着她。因而微笑道:“母后又在和儿臣说笑了。听说待会六皇兄也要来呢,六皇兄才真真是母后的‘福气’。”
纳兰回雪也装糊涂听不懂,只管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叶昭似乎很提防着自己,怕自己又带着纪承天如先帝那般走上“左颜右醉”的老路……而且,目前只有一个“右醉”,独宠显然比二妃平分更加可怕。
叶昭在吃药的间隙,都会和纪敛瑜笑着说几句话,反而把就在她跟前的纳兰回雪冷落了。纳兰回雪倒不生气,只小心地提防着叶昭会呛着。纪敛瑜刚好也替她劝道:“母后可仔细着,喝药时说话容易呛到。”说罢她一瞥纳兰回雪,对着纳兰回雪微微一笑。这笑容很明媚也很友好,但纳兰回雪有些不明白她这突然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服侍叶昭喝完药后,纳兰回雪便主动端着药碗退了下去,然后交给一个宫女去清洗,又张罗着要给叶昭寝殿里的香炉里多添一点安神用的香。叶昭不太喜欢纳兰回雪,一切安排好后,若无叶昭的指令,按常理来讲纳兰回雪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纳兰回雪彼时却不想回寝殿,却也不叫宫女来,一个人兜兜转转竟到了慈宁宫种着好些月季的地方。月季还在开,但是不如四五月旺季时那般灿烂,纳兰回雪蓦然记起刚入宫的言笑晏就喜欢月季花,还常常折了来戴在鬓角边。而如今入宫有了些时候,后宫表面上虽是平静,但奈何波涛暗涌,一切早就不如当初了。
苏冉婷凭着当初她唱的那首《涉江采芙蓉》获了宠,不知现在她和言笑晏过得好不好,纳兰回雪侍疾少说也有半月几许,并不算短了。虽然成功避开了纪承天,可是她能避一辈子么?她能在慈宁宫待一辈子么?还有陆流风,他……何时才能回京城来?
纳兰回雪有些落寞地望向了本来看不见的远方,似乎这样就能看到心上人战场厮杀的情景。她眼里着含泪,在心里疯狂地喊着流风流风,可是在这慈宁宫里却连说出来都不敢,恐叫人又听了去。最终,她看着那些姿态已然不媚的月季,低头苦笑着一字一句地缓缓吟道:“应是无缘春去远,但徘徊、失意千。寂寞容颜是君添!”
自然没有人应和她,只有簌簌的风声吹过。
纳兰回雪一个人待够了,想起之前纪敛瑜说纪承天也要来,便皱了皱眉,存心地想要避开那个人,于是便打算回寝殿自己想想把药偷带出去的办法。但她不知道的是,刚才她的这一番举动早已悉数落入不远处的两个人的眼中了。
“皇兄,本公主没说错罢?醉妃娘娘和后宫的寻常妃子不同,她不仅孝顺,把母后照顾得很好,而且心地善良、才气过人,对皇兄又是一片痴情啊。”红衣少女微笑,然后语气促狭地又把那句诗拿来念,“‘寂寞容颜是君添’,啧啧,皇兄真是好大的艳福!”
那黄袍加身、长身玉立着的男子似乎不为这场景所动,只略略一顿道:“词倒真是好词。”静默着沉思一会,然后转身道,“她也要过来了,我们还是先走罢,朕本是来探望母后的。你刚刚去瞧了母后来,说说母后身子怎样罢,是否大好了?”
纪敛瑜嬉笑道:“有醉妃娘娘照顾着,母后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你这鬼精灵的,居然敢调笑朕,真是胆大,看来朕以后要少惯着你!”纪承天看着眼前人做的调皮的鬼脸不禁微微叹口气,“罢了罢了,以后朕的七妹若是有心仪的郎君了,性子自然是会变的。”
纪敛瑜忍不住俏脸微红道:“皇兄好不正经,也拿这种话来调笑我!皇兄倒是后宫弱水三千,只不过似乎没有一个能让皇兄‘只取一瓢饮’的。”
纪承天怔了一怔,却是无奈地笑了:“这不过是寻常人家儿女所奢望的罢了……你也应该知道,这般儿女情长若是出现在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上,只能是给天下带来的灾难,父皇和他那两位妃子就是教训啊。”
纪敛瑜不太赞同纪承天的观点,她撇了撇嘴,但是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因而只赌气般地道:“好啦好啦!是本公主说的话不对。”
“不过话说回来,朕的七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什么小孩子,也该改改这副刁蛮性子了,不然以后哪个世家公子敢娶你这个母夜叉回去啊?”纪承天轻轻地刮一刮纪敛瑜的鼻子,脸上的笑容是与他平时威严不符的宠溺。
当初归附于林倾城的“左颜派”中有一个容华郭氏,她在被打入冷宫前曾告诉过纪承天,他的亲生母亲安氏就是被叶昭所害。虽然这样的传言并不少,但纪承天觉得这不过是那些与叶昭争斗不成的后妃离间他们母子的手段罢了,他怀念安氏,却也不会为了一点宵小之语就迁怒于对自己有恩的养母。纪承天幼时丧母,对这位辅佐他上位的养母还是比较亲近孝顺,如今听说纳兰回雪把叶昭侍奉得这样好,心里对纳兰回雪的厌恶感也就略微少了一些。
“七妹这般喜欢她……唉,随她去罢。”纪承天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和纪敛瑜一起向叶昭的寝殿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