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回雪去了慈宁宫侍疾后,未央宫内的主要事物都是由兰溪、含月及言笑晏身边的大宫女奉秋、紫菱等负责。只不过纳兰回雪的寝殿这种日常起居比较重要的地方,打扫清洁都由心腹负责,也就是含月一手处理。
“孙小主写的字真好呢!”含月自从于奉秋处得到孙菡赠给纳兰回雪的《洛神赋》后,就把它悉心挂在了墙壁上,有时她干完活闲歇下来时,就喜欢痴痴地打量着那幅字。她看时口中会发出啧啧的赞叹,然后又有些伤心,因为如果不是当初她家道中落,没准她努力练一练也能写出这般好字。
这日,含月仍一如既往地努力清扫着寝殿,纳兰回雪去侍疾了,言笑晏又不够得宠,而且还是被皇后暗中敲打过的人,连带着未央宫的来客除了苏冉婷外一下子少了不少,之前还和言笑晏姐妹情深的孙菡也不再来做客了。孙菡给含月的记忆仅限于这幅字和远处的微微一瞥,含月觉得孙菡虽然远不如纳兰家的三个姐妹漂亮,但她对孙菡的印象却很好。大概是……因为她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按理讲明明可以得到,却还是只有躲在暗中敬畏着别人的光。
兢兢业业守在门口的小安子望外一望,竟看见平时陪伴莞妃左右的一个名叫蕊香的得力宫女端着托盘款款而来。那身得势宫女都可穿的华美宫服在她身上不知为何显得出奇好看,淡淡的柳青色缥缈得如烟似雾,又纯净得好像安善湖上青青的波涛。——安善湖是京城内一个很有名的湖泊,风景旖旎如画,它的名字来源于一对如今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柳氏姐妹。据说这对貌若天仙的姐妹从前就随着柳家人住在这湖边,不过那时的湖泊还没有名字。柳家贫寒,却也养出了这双水灵灵的姐妹花:胞姐闺名唤作安娘,胞妹唤作善娘,两人都有着善良的天性和美艳的皮囊,平时乐善好施,人们为了纪念她们,就用她们的名字给这个湖泊命了名。
安善湖,也有一个安字……小安子心里这样暗自想着,转念间又觉得主子娘娘都不在,这次的赏赐必和主子娘娘无关,怕惊扰到殿内的人也就只对着蕊香微微一笑。不料这蕊香越走越近,一直到了未央宫门口。小安子有些发愣,蕊香却对着他甜甜微笑道:“安公公,这是莞妃娘娘给你们醉妃娘娘的好东西呢!”
小安子怔了怔,刚要启齿,蕊香却又拉住他道:“醉妃娘娘去了慈宁宫,还是不要惊扰到其他小主比较好。我进去送,一会儿就能出来呢,天这么热,安公公还是休息休息自己的嗓子罢!”
小安子语间不由得带了些感动地道:“蕊香姑娘人真善良,莞妃娘娘能有蕊香姑娘这样的宫女伺候着也是莞妃娘娘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蕊香薄面微红,娇嗔地道:“哎呀呀,安公公怎么也学着我们宫里的小田子油嘴滑舌了!还以为安公公是个正正经经的呢,原来也是这般爱耍嘴皮子功夫。”
小安子笑道:“蕊香姑娘说的这话,奴才可是全当表扬听了。”
蕊香听罢皱了皱眉头:“都是伺候着主子的下人,安公公在我面前还自称什么奴才呀,真真是见外得很。”
小安子眼睛一亮,“蕊香姑娘说得是,奴……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罢。”
蕊香像没听见似的,朝未央宫内走进几步,方才回过头对着小安子微笑道:“不和你耍嘴皮子,我还要去做正事,莞妃娘娘那边也还要我做事呢。”
“蕊香姑娘是大忙人呀,莞妃娘娘缺不开一个好帮手不是?哪像我呢,闲着也只有闲着。”小安子说罢,继续转身守着门。
蕊香在小安子转过去后,刚刚脸上还洋溢着的娇笑有了一刹那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未央宫,海棠花的天堂,只可惜海棠花早谢了,如今零零星星点缀着的,是折竹宫里种了很多的凤尾兰。偶有碰到未央宫的下人,蕊香都微笑着说明是带给醉妃娘娘的赏赐,也就再没有人疑心她来这里的目的。蕊香轻笑一声,盈盈走进了纳兰回雪的寝殿。
“奴婢替醉妃娘娘谢过莞妃娘娘的赏赐。”在蕊香又说明了一遍来意后,含月从容不迫地向蕊香行了礼,然后前去用手接那托盘。蕊香却冷不防地松手,托盘里的金银珠宝顿时滚落一地。
含月总算不是太惊慌失措,而是主动跪下请罪道:“是奴婢一时失手,辜负了莞妃娘娘的一番好意,奴婢但求莞妃娘娘责罚,只是不要牵连到醉妃娘娘。醉妃娘娘正在慈宁宫为太后侍疾,这些事情都是与娘娘无关的。”
“好忠心的奴婢!”蕊香嗤笑一声,然后缓缓俯下身子去捡起地上静静躺着的一个所幸没有被摔坏的翠玉扳指,“知道么?扳指在皇家是权利的象征。”
含月心里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莞妃送纳兰回雪翠玉扳指但还不待她开口,蕊香便止住她,笑吟吟地道:“这样的好东西,含月妹妹就不想要?”
含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语气坚决,“奴婢自知身份低贱,断不好有这等想法。”
“可是,含月妹妹难道曾经不是吕耀月,已故的吕县令长唯一的女儿么?”蕊香仍是笑,但她的笑容已不如之前和煦,而是带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含月有些惊诧,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奴婢不知道蕊香姐姐从何听来,只是奴婢并不因此怨天尤人,这也只能说是奴婢的命不好,天意便是如此,奴婢无福消受官家小姐们的荣华富贵。”
蕊香淡淡地道:“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含月妹妹真不知道?”
含月听罢心中不免大惊,面上却强作镇定地道:“奴婢不知道蕊香姐姐到底想告诉奴婢些什么。”
“吕氏家族是卷入一场大贪案中后被诛杀九族的,是不是?”蕊香轻轻把那玉扳指收回去,松松散散地握在手心里给含月看。见含月默认了她的话,蕊香微微一笑,“可是含月妹妹的醉妃娘娘一定没有告诉过含月妹妹,这场惊骇全国上下的贪案……其实是由御史大夫,也就是醉妃娘娘的父亲和另外几个大臣一起负责的罢。”
含月犹是不肯顺着蕊香的说法来,只是冷声道:“蕊香姐姐说话还是注意些比较好,虽然蕊香姐姐是莞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可是醉妃娘娘也是地位高了蕊香姐姐你不止一点的主子。蕊香姐姐如今如此挑拨离间,就不怕……”
“劳含月妹妹提醒了,做姐姐的当然知道。不过含月妹妹,姐姐能如此和你说话自然是有把握的。正是莞妃娘娘要姐姐告诉你的呢。你也知道罢,莞妃娘娘的父亲虽比不上醉妃娘娘的父亲高职,可也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是做什么的地方,含月妹妹不可能不清楚罢。”蕊香一面悠悠地说,一面暗中观察着含月的反应,“莞妃娘娘心善,托其父沈大人仔细看过当时这场贪案的卷宗,又结合当时情况仔细思考过……含月妹妹知道这些么?——当时吕县令长所掌管的地方出了几个照应着大贪官高峰的逆徒,先帝为处理此案煞是头疼,命纳兰大人一个月内把那逆徒给揪出来,结果吕县令长办事不力,没有抓住那伙人……先帝的怪罪眼看就要落下来,纳兰大人等为了明智保身,就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吕县令长身上,吕氏家族就这样做了替死鬼。吕耀月小姐,你现在还这样忠心耿耿地替害死你全家人的仇人的女儿卖命,真的值得么?”
含月果然脸色煞白。
“好了,吕……含月妹妹是个聪明人,姐姐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罢,莞妃娘娘还有许多事都交给了姐姐做,姐姐这就必须走了。”蕊香见快要达到了目的,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她把手里的那枚翠玉扳指在呆愣住的含月面前晃了晃,“不过,姐姐一直会期待着,含月妹妹的答复。”
“等等……”就在蕊香转身要走时,一直沉默的含月突然开了口,“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证据,让我相信你?”
蕊香丝毫不介意含月此时失去的那种宫女平时该有的客气礼仪,仍是笑眯眯地答道:“当然。大理寺的卷宗不能轻易示人,含月妹妹恐怕暂时不能看见纳兰大人当初把错误推得一干二净的所谓证词,不过呢……听闻当初先帝为了表示对纳兰大人的器重,曾赠给纳兰大人一个皇后亲手缝制的香囊,那香囊后来被纳兰大人给了远嫁狄戎族和亲的纳兰家大小姐。那香囊上没有用一点绿色丝线,连小草都是用蓝色丝线绣的。因为‘绿’是‘吕’的谐音,不用绿色丝线就是‘灭吕’;而‘蓝’又是‘兰’的谐音,表示的是皇室对纳兰大人的器重。只可惜那香囊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听说那香囊是紫色的,是为了表示皇后的威严高贵……”
含月闻言不禁颤巍巍地后退了几步。熟悉,她真的太熟悉了,纳兰观若死后,纳兰回雪为纪念她就把那个香囊留在了自己身边,而她和含月,就是除了纳兰回雪外最常看到香囊的人。
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她吕耀月真的愚蠢到侍奉了仇人之女近十年的地步?
不不不,她不能怀疑对她那么好的纳兰家的人,对她从未摆过官家架子的纳兰家的人,这些一定是莞妃想出来让蕊香离间她们主仆的诡计!
一想到这里,含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她用一种自己都不够坚决的声音说道:“奴婢知道了,不过纳兰家的人对奴婢这么好,奴婢不能背叛了纳兰家。蕊香姐姐还是请回罢。”
蕊香并不恼,“是我打扰含月妹妹了,落到地上的赏赐妹妹还是把它收好罢,姐姐不会告诉莞妃娘娘的,你大可放心,醉妃娘娘绝对不会出什么事。”
“奴婢……谢蕊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