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惩罚是对于下人们而言的,而对于李云贞……众人的视线就带着很奇异的怜悯了,她也不过是个和下人无二的庶出小姐,就算是废了她,相爷也不会有丝毫的表示。那么这个不知好歹的庶女,就可由李若卿随意处置了。
“若卿姐,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留着也无用,若是放在我们府上,定是要重惩的,若还看不顺眼,赶出了府门也无所谓的。”
“就是,庶女也不过就是奴婢,敢对嫡出小姐无礼,区区赶出府去又算什么?我看她一副不服的样子,那就算是赶出了府,那也得先把她这性子捋一捋,让若卿姐你解解恨才是。”
李若卿得意地看着李云贞一副怔愣失神的样子,脸上表情更加肆无忌惮了,声音却是凄厉的:“枉我把你当做好姐妹,你居然要偷我的玉佩!我们姐妹情谊到此已尽!兰儿!去请娘亲来,我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骨头!”
李云贞深深吸了一口气,摒足了呼吸,捏紧的双拳几乎可以看得见发白的骨节了!
李若卿嫌恶地看了眼那双长满了冻疮的红肿的手,冷笑地伸出一双娇嫩雪白的手来,“李云贞,把我的玉佩还回来。”
“我,没有拿你的玉佩。”李云贞慢慢闭上眼,随后再又深吸一口气,漠然地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放射出无比慑人的光芒,随后坚定地回答。
听着那底气十足的声音,众人都静了静,随后又都不约而同地笑开了。这个蠢蛋,事到如今,还做这种狡辩?
可众人的视线却都胶在了李云贞红肿的拳头上,只见那两只拳头慢慢地松开——桥边潺潺的流水声、每个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变得清晰了起来——那双拳头慢慢、慢慢地打开……
突然,李若卿脸色突变!
“怎么可能!”她尖叫出来,不可置信地指着李云贞空空如也的双手,怒声道,“我明明把……我、我明明摸到了她手里有一枚玉佩的!你玩了什么戏法!我的玉佩到哪儿去了!”
李云贞戏谑地打量着失声尖叫的李若卿,友好地提醒道:“玉佩不是在姐姐你的腰间挂着吗?”
话音刚落,丞相夫人便领着贵妇们及丫鬟们迈入了后院。比起少女们夺妍争色的装扮,这群贵妇们便显得奢华低调了。为首的丞相夫人则更甚,身着一袭华贵无二的紫裙,头戴奢华大气的碎金金步摇,一步一履,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息。
众少女们都朝丞相夫人恭敬地行礼:“夫人金安。”
丞相夫人仪态自然地收了礼,朝一脸怒气的李若卿招招手,笑道:“我的小棉袄怎么怒成这样子了?是谁惹你生气了?”
李若卿撅嘴,指了指一脸镇定自若的李云贞,哭诉道:“这贱骨头偷了您给我的玉佩,大家都是看见了的,结果问她要回玉佩的时候,她却……我的玉佩就不知道怎么的,就、就回到了我的腰上边挂着了……她现在抵死不认,女儿真是委屈死了!”她一把扯下自己腰边挂着的玉佩,怎么也想不通。
李云贞虽然不惧权贵,也不惧丞相夫人可能会施予的惩罚,她唯一怕的是呆在别院里的娘亲。娘亲杜微蔷年轻时是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女,十多年前嫁给了当时还是吏部尚书的丞相大人,可在新婚之夜却被发现不是处子之身!随后不久,娘亲的娘家便迅速衰落,当年名动一时的风云女子也背负着不守妇道的骂名,沦为了相府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子。哪怕再后来生下了三小姐李云贞,处境也没有一丝好转。
夫人原先就很厌恶李云贞母女,若是在李若卿的添油加醋之下,恐怕会……
“呵。”李云贞冷笑,捏紧了拳头,却并不感到后悔。为求一时苟安而放下尊严,绝非她李云贞。只是……恐怕会连累了母亲,李云贞咬了咬牙,自责渐起。
丞相夫人爱怜地安慰完李若卿,这才面无表情地打量起李云贞。
杏眼黛眉,倒是很吸人眼球,但相貌只是清秀而已,却不足她母亲年轻时十分之一。只是那股子犟劲与傲气,却生生地让这个少女拔高了不止一个台阶,竟让她有种灿若日月的惊艳。只是太年轻了,也太锋芒毕露了。
丞相夫人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李云贞,眼神并没有什么波动。
良久,才启唇:“三小姐盗取他人财物,是为不义;事发后又矢口否认,是为不信。但毕竟是我相府小姐,那便罚跪祠堂,禁足七天吧。”
丞相夫人说得很轻描淡写,完全忽略了李若卿手里的那块玉佩。李若卿却一下子不满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低声撒娇:“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她?”
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谨言慎行。”
末了,不再多言。朝其他同行的贵妇人们笑道:“让诸位见笑了,陛下先前赐了些许西域植株来,遣了一些宫人前来照料,我带你们去看看……”
李若卿等少女们也跟在夫人们的身后,一同前去了。
倒是丞相夫人身旁的一个嬷嬷领着几个丫鬟走到了李云贞的身旁,“请您随老奴前去祠堂。”
跟在嬷嬷身后的一个丫头戏谑道:“生了小姐身,没有小姐命,活该过得这么苦。”
李云贞冷眼看了那丫头一眼,吓得那丫头再不敢多言一句。
……
李若卿狠狠地拉了拉自己那身貂皮披风,“我娘居然不罚她……呵,她不怕我,可她怕她娘受伤吧?你们几个跟我去旧时阁,这贱骨头,想逼我就范?怎么可能!”
……
云贞上了三炷香后,朝着那数百的灵位作揖,在祠堂的蒲团前行跪礼。
正要站起来时,却肩头一沉,嬷嬷冷笑地压住云贞的肩膀,沉声训道:“手脚不干净,不诚不信不义之人,夫人只罚你禁足祠堂,已是开恩了。今晚,请三小姐在这百年祠堂里,罚跪赎罪吧!”
你终于露出本意了!
李云贞挣脱了嬷嬷的搀扶,倔犟地冷笑:“我李云贞的命就算再怎么不值钱,我的名字前也冠了一个‘李’字!你敢动私刑,我就敢惩戒你这老奴!”
她说得字字铿锵,嬷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地看着李云贞,僵硬地朝祠堂的数百个灵位拱拱手,“相府先祖们都看着,老奴怎么敢造次,倒是你这小蹄子……呵,老奴话也直说了吧,在这个偌大相府中,你母女二人不过可有可无!何况,你母亲杜微蔷这个贱人,更是相爷命中的污点,不知检点,与人私通,相爷能容忍你母子二人在相府安然无恙过了十六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也真以为自己是小姐么?您连八小姐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李云贞心里一痛,狠狠地看向满面得意的嬷嬷,嘴角拉开一丝讽刺的笑,“口口声声说着贱人、蹄子,究竟是谁恶毒,嬷嬷你心里也有数。”
她伸手挥开嬷嬷的手,嫌恶地说道:“我习惯了没有爹、也吃不饱的日子,这偌大相府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李云贞,除了这个姓氏以外,我的全部,都源自于我的母亲。既然不是李家人,我凭什么要跪李家先祖?”
嬷嬷狠毒地咬咬牙,“这牙尖嘴利的……”话未完,伸手就掐住了李云贞的后颈,把她狠狠地往下压去,“贱骨头,你跪也要跪,不跪,也要跪!在相府,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没资格做主!”
李云贞呼痛,只觉得老嬷尖利的指甲都快掐进了自己的肉里,一阵一阵的痛,把她掐得头晕眼花的。老嬷,你敢这样!李云贞咬牙,反手一推,把那老嬷推在地上,她冷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摸到一片湿润,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刚刚触摸过后颈的地方都变得一片血红。
“嘁——”李云贞嗤笑,无比嫌恶地瞥了老嬷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想要惩戒她,除非是丞相李臻亲自来!
这个冰冷的相府,难道就没有一个好人么?
李云贞一边抹了抹自己涨得发疼的眼,一边恨恨地发笑。
一个从未见过的爹,一个远在天边的大娘,你们给了我和我娘什么?一个处所?几口饭吃?这样就可以践踏尊严了吗?谁要把她该有的都还给她?你们不给,我也不要!
生冷的夜晚又飘起了漫天飞雪,李云贞穿着一身破旧的薄棉袄,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冷意把她的眼泪都逼了回去,却怎么也浇不灭她心底的怨怒。
“啧啧,八小姐可真狠,蔷夫人这会儿可是凶多吉少了……”
“切,蔷夫人?就是那个****?如果不是相爷与夫人宅心仁厚,早把那个****和杂种赶出相府了,还敢顶撞八小姐,那也是她活该……”
李云贞突然浑身一冷,像一道猛烈的西风急遽地刮来,将她的神思瞬间搅得凌乱了!心口猛地一痛:娘、你不能有事!
想罢,人已冲进了漆黑的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