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雪刺骨地冷,繁华喧闹的云朝帝都也在一片皑皑的白雪中沉默。
丞相府却灯火通明,设宴西州阁,客似云来,几乎要踏破了丞相府的门槛。
丞相府的几个嫡小姐众星拱月般地在西州阁后院中闲谈,正中央的是个身披雪白的白貂披风的妙龄少女,丹凤眼、青黛眉,气质高贵,姿态从容。不难发现其他的官家小姐都在有意无意地讨好她。
“卿姐姐,你瞧这梅花,开得多盛啊。”
“开得再盛,也有凋萎的那一天。”李若卿嘲弄一笑,伸手折下了那株梅,指尖研磨,一股淡淡的花香逸散间,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方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被涂得鲜红的指尖,“对了,让那个丫鬟过来,我……有事找她。”
李若卿凤眼轻抬,望向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嘴角是一抹不经然的冷笑。
李若卿的反应太过反常,一群少女们都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反应。突然听她这样吩咐,便都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时下最老式的破旧衣裙的少女清冷地站在桥边,脸上还有着没有退去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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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贞刚从杂事阁洗完衣服回来,深冬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旧棉袄,洗过衣服的双手也被冻得通红,隐隐有长冻疮的趋势。她冷笑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将冻红的手指缩进袖口。
丫鬟?李云贞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自己真的长得像个奴婢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磨损得不像话的鞋子,又看看裤子上隐秘的几个补丁,眼底好像有东西冒了上来。
李云贞吸气,垂眸掩住眼底的厌恶,转身便走。
“小姐,她本该在杂事房洗衣的,不知怎么就来前厅了,要奴婢把她……?”李若卿的贴身侍女脸上升起嫌恶,这个死丫头怎么会来这里?这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不。”李若卿打断侍女的话,姣美的脸上一派盛气凌人,她嘴角冷冷一勾,解下了腰间玉佩,玉佩在庭中灯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道残忍的冷光,她纤手一笼,将那块玉佩抓在了手里,她吩咐道,“让她过来。”
本小姐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资格来前厅。
侍女领了命,快步跟上了李云贞,拦着她的路,用眼神指指那一群衣着光鲜的官家小姐们。之前还恭恭敬敬的眼神瞬间化作了尖刻的讽刺与不屑,她戏谑地笑道:“三小姐,咱们八小姐请您去做做客。”这语气千回百转,阴阳怪气,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不过是个卑贱妾室生的女儿,能给她一顿饱餐就算是天大的恩泽了,她还不满个什么?不看看八小姐李若卿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相府真正的金枝玉叶!她算哪根葱?
李云贞呼了一口气,侧脸避开侍女尖刻的视线,压下心底的怒火,沉声道:“我还有事,你别挡道。”
侍女勾唇笑笑,轻慢地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挡在李云贞的身前,“三小姐,请您、移、步!”气息喷在李云贞的脸上,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移步?”李云贞红肿的手握成拳头,回头深深看向谈笑风生的李若卿。目光从李若卿那身价值连城的雪貂披风上掠过,指甲便不由得陷入了掌心,她低头看看自己不足以挡风的旧棉袄,忽的嗤笑出声。
真是无比讽刺的对比啊。
“三小姐,不是奴婢刻薄,您也不想想,你觉得如果不是相爷宅心仁厚,你以为你们这种暖床侍妾生的人,也算得上是庶出的小姐吗?”侍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李云贞裙裤上的补丁,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身上暖和的新棉袄,“奴婢劝您还是去八小姐那儿,八小姐的耐心,您也是知道的,否则弄不好,您连这打了补丁的衣服也穿不上了,呵呵……”
暖床侍妾生的人?
李云贞死死掐住拳头,奋力压住自己的怒气,漆黑的瞳孔中沉浮着不明的光芒,轻飘飘地回道:“我可不比你这些可以花钱买卖的丫鬟,你不知礼,我不怪你。”李云贞淡淡地瞥她一眼,冷笑地越过她,直接朝李若卿等人的方向走去。
李若卿朝李云贞倨傲地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这一双手生的是肤如凝脂,在灯火下也显得如葱玉般美丽,“你过来,本小姐有物什落在了正厅,你去给我找来,你走近些,我跟你细说一番……”
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在李若卿说完这段话之后都愣了愣,随后都对李云贞充满了好奇和温和。这个穿得破烂的丫头,凭什么得到相府嫡小姐的青睐?
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个衣着破旧的丫头眼皮抬也不抬地越过了众人,直接往前厅去了。挺直的脊背宁折不弯,气势凌人地对抗着李若卿。
李若卿气得脸都白了,手里的玉佩几乎要被她捏碎。这个死不要脸的贱骨头,竟敢忽视她?可笑、可笑!不过是一个贱婢生的杂种,凭什么这么傲气?你,凭什么傲气?
“兰儿,把她给我拦住!”李若卿脚下一蹬,任性地吼道。
少女们的脸色都变了,这个丫鬟真是好大的胆子,面对相爷最宠爱的女儿也敢这么嚣张,她不怕死么?
先前“劝导”李云贞的那个丫头应了一声,得了主子的命令,气焰更加嚣张,两三步就挡在了李云贞,“我们八小姐说了,让你站住。”
李云贞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伸手往兰儿身上一推,“我也说了,好狗不挡道。”这声音比深冬的夜雪更冷,砭骨生冷。
兰儿浑身一震,被李云贞这轻蔑的眼神震得不知该作何反应。随后就摔在了地上,竟然有些许后怕。
李若卿瞪了兰儿一眼,低骂一声:“没用。”说完,干脆自己上前去,伸手往李云贞肩头一拉,两人都步履踉跄地走了几步。
“好姐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李云贞眼角一冷,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嘲讽,你卖傻,那我便充愣。
她慢慢回头,端庄大方地笑道:“八妹领着姐妹们四下里转悠,真是有闲情啊。”
周围意味不明的眼神终于都化作了惊讶意外,这个衣着破旧的丫鬟——是相府的小姐?怪哉怪哉,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一定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吧,少女们脸色大变,看向李云贞的眼神都是探究和不屑。
“我就说这个丫鬟怎么丫头不像丫头,小姐不像小姐的,原来是只没毛的母鸡。”一个挨着李若卿而站的少女掩唇笑道,“不比咱们若卿姐,如珠如玉的人儿,在哪儿都是光彩夺目的存在。”
李若卿雷打不动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这少女的话倒是让她很受用啊。也是,这种货色,怎么能够跟她这样的天之骄女相比?给她提鞋都不配。李若卿冷哼一声,却更加亲热地上前抓住了李云贞的手,如画的眉目间都是一派笑意,“云贞姐姐,两天不见,你出落得越发……”
李若卿停顿,恶意地审视着李云贞,视线每移动一下,她嘴里便会发出一声叹息,仿佛在惆怅李云贞生得丑陋了,“嗯,清秀了。”
话音一落,便接连传来“噗嗤”的笑声,那群少女们都笑得隐晦,看向李云贞的眼光也都越发嘲弄。
李云贞心里一刺,正要挣开李若卿的手,却觉得手心一冷,像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她还来不及说话,便迎上了李若卿恶毒的视线。
“啊!云贞你手里拿着什么?!”李若卿大惊小怪地往后一退,指着李云贞红肿的拳头尖叫,“我刚刚还在找我娘给我的玉佩,可我居然……你、你手里捏着的都是什么?”
少女们察言观色,机灵点的便快速上前附和道:“刚才若卿姐还要找玉佩呢,原来是被你偷走了!”少女甚至李若卿的意图,特意加重了“偷”这个字。
众人渐渐围拢,都专注在李云贞那生了冻疮的红肿拳头上。
李云贞心尖一冷,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了。
李若卿你害我!
李云贞咬了咬牙,顶着数十道幸灾乐祸的视线,整个人开始微微发抖。衣服上打了补丁的地方仿佛还有凛冽的风在不断地灌了进来,让她如堕冰窖!
偷窃,按相府府规,是要剁手的!
那双红肿的拳头在众人视线里迟迟没有打开,却越发扣紧了所有人心头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