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深夜,
远处却好像亮起了曙光。
0.世界是微小的圆
房间靠着街边,正下方有个十字路口。人群在红灯前交会,做短暂的停驻,又随着变绿的信号往前走去,迈向各自的远方。
淡路推开窗,有风拂过,晚秋的樱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眼前下起一场樱花雨。
下楼,熟练地跨上自行车,沿着笔直的街道一直往前骑就是学校,熟悉的背影在沿途和自己擦肩。
“淡路,早上好!”
“借我作业!”
“你后轮没气了!”
背对身后的嬉笑,淡路举起一只手,头也不回地挥了挥。
这座靠海的南国之城非常小,小到眼前这条笔直又宽敞的路便可通往国道,身边总有人想去更大的城市生活,而淡路却从未这样想过。从幼时起便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一路走过,朋友、家人、初恋情人,都簇散在这条路的两旁。与其说是这些甜蜜的要素缠住了他的手脚,不如说是他甘愿守住这座柔软的城市画地为牢。
还有几十米就到学校,淡路忽然慢了脚步。
背景在眼前还有两三米的时候,淡路忽然加大力气踩了一脚。
风一根根撩起她的头发,淡路回头,便看到她齐眼的前发被风左右分开。浅棕色的杏眼和洁白额头暴露在清晨有些湿润的空气里,女生藏住眼里的惊慌,却仍失措地用手拼命压下扬起的头发。
向来井井有序的她慌张起来,竟让人看得出了神。
“看前面呆子。”女生对淡路努努嘴。
回头去,“砰”的一声迎来校门。
阳光从空中撞碎开,落在淡路脸上变成了害羞的红,落在女生嘴角成了上扬的笑。
1.世界是头顶的星星
昨晚电话打到一半,自己就不小心睡了过去。
学业变得繁忙以后,每晚睡前的电话和简讯变得有些力不从心。志望校的申请纸还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那是她和海暄的约定。
一年前,海暄已经通过学校推荐拿到了面试资格,以花凛的成绩来说,要去他的学校并非易事,但努力一把,终归是有希望的。
有时候就连身边最亲的人也会吓一跳,花凛是不折不扣的拼命狂。对于同龄人来说,需要极强的自制能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对花凛来说似乎并不困难。克服难关这回事并不痛苦,也或许在她看来痛苦这回事,在自己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已不计其数。
不知为何,想到未来,最近忽然有些恍惚。
曾经能清晰地看到筋骨脉络的未来,渐渐晕成一张模糊的网,分明有什么堵住了出口,却又看不清辨不明。
对于选择和自己不同高中这回事,海暄一直耿耿于怀。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365天毫不间断的睡前电话和简讯,以及几年后升入同一所大学的约定。
翻开手机相册,写了“海暄”的相册旁,倚靠着3000这个庞大的数字。
算起来,从第一次确定交往,时间已经过了快五年。
那时她还是个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迷糊,却一路跌跌撞撞和他走过了一段漫长的人生之路。人生四分之一的时间和另一个人一起走过来,渐渐地熟悉了对方爱好、习惯、爱听的音乐、喜欢的味道,他的存在似乎变成了过于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太熟悉,以至于分不清这样的羁绊是来自他,还是另一个自己。
“完蛋了。”那一年气喘吁吁地捧着连夜做好的生日礼物冲到海暄家门口的花凛抬起头,耳朵传来这样的话语。
“哎?”花凛睁大眼睛。
眼前的他接着说:“完蛋了。”他紧紧将花凛拉进怀里,“我觉得好像离不开你了。”说完,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而她跌跌撞撞,扑腾一声被幸福灭顶。
分明是深夜,远处却好像亮起了曙光。晨星出现在头顶上,不是抬头即可见的斜前方,而是被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头的他,抱紧在怀里才能看到的,头顶的正上方。几万光年之前的光穿越时空将自己降服,无论温热耳郭的声音多么年轻,那瞬间的她相信这有永恒的力量。
父亲过世之后,再也没有被异性这样用力地拥抱过。
海暄这样的男友带到哪里都不会让人丢脸。
除了被免试录取的优异成绩,还有让男生也妒忌的容貌和身体,运动不在话下,出生在健康优渥的家庭环境。若要说有什么不完美,大概便是有些像只小动物般的黏腻情绪和强烈的占有欲。别的女生都为偶尔联系不到男友惊慌,自己却因为男友的无微不至手足无措。在好友看来,这该算是自己的“不知足”。
想起电话的事,花凛又不小心出了神。隐隐觉得周围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花凛?”讲台上的人又念了一次自己的名字,“念下一段。”
大脑里一片空白,花凛慌了神,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
身旁忽然传来几声“咚咚咚”。用笔敲书桌的声音。花凛顺着声音往右看,立起来的笔记本上写着“39页第7行”几个大字。
猛地明白过来,花凛立刻翻到那页。
刚念完,下课铃声就响起来,老师离开教室,花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无力地瘫在座位上。开小差是小事,被抓包却隐隐和自尊心那样的东西相关联。
“嗨,这有什么。”右边又传来声音。转过头,是早上在校门口看到的那张脸。
“啊?不懂你在说什么。”仿佛被读了心。花凛低下头往抽屉里塞书,试图藏起红到耳根的慌张。
男生眼睛弯弯地看着她:“没什么。”他摆出个爽朗的笑,站起来,追在抱着篮球的几个男生身后往教室外跑去。
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大概是从后桌两个女生的嘴里听到的。
隔壁班某某喜欢淡路,某某某也喜欢淡路,某某某某也喜欢淡路。
淡路。淡路。淡路。
“淡路是谁?”她忍不住转过头问。
“你右边坐着的人呀。”女孩说。
看起来也就一般嘛。花凛想。
事物因为从未知变为已知而被人熟悉,这个名字在那之后频繁地从她耳里进进出出。渐渐她发现不仅是女生、男生、前辈、后辈、老师,无数人都在谈论这个名字。
“淡路不去打球吗?”
“淡路作业借我呀!”
“淡路下午一起回家好吗?”
“淡路去帮老师收一下作业吧!”
没脾气的家伙。总是乐呵呵的。偶尔分不清是在被人喜欢还是被人利用,却仍然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任何人需要的位置。
“你……鞋后跟粘着塑料袋。”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放学路上,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花凛一惊,眼前是那张大家都在谈论的脸。低下头,赶紧用另一只脚将塑料垫挪开。环顾四周,没有熟人,耳根发烧般滚烫。分不清是窘迫多一点还是尴尬重一些。
自然也没说谢谢,她只是加快步子,奋力往前走,不知是为了摆脱塑料袋还是刚才的一切。
男生还留在原地,她却没有回头。
次次狼狈都被他撞见,花凛起初看到淡路就像看到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