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赤道留住雪花
文/谢宁远
1.大侠请重新来过
2010年7月11日,桑拿天,是往后多年未见的酷暑。
也在这一天,我和青木两人紧张地攥着冰凉的可乐杯,盯着酒吧角落电视上的南非世界杯决赛。
你一定记得那年有个神奇的章鱼保罗,预测比赛结果准得吓人。
章鱼说,决赛西班牙胜。
青木好看的少年鬓角被汗水打湿,漆黑发亮的眼睛像暗夜里的壁灯,当我的目光偷偷锁定在他身上时,他正屏气凝神地盯着这场漫长的加时赛,口中喃喃的中文虽不流利,但声音却虔诚得像个信徒:“楠安,只要西班牙真赢了,我就再向林凡表白一回!”
我明白,不管西班牙赢没赢,青木都会一遍遍、周而复始地向林凡表白,悲壮,坚韧,不屈不挠。谁让他不长不短的青春里就林凡一个女孩呢,他的喜欢都统统只给林凡,并不在乎林凡接不接受。
谁知青木话音刚落,电视里便传来一片刺耳的沸腾,所有西班牙人在那刻都陷入了癫狂,观众席瞬间沦为汹涌的红色海洋。
青木将手里的半杯可乐一股脑浇在头上,又一把将身上的白Polo衫扯掉扔向窗外,狂喜地抓起手机走到门口:“林凡,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青木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似乎只回了淡淡的两个字就抢先一步挂掉了。一切的喜悦戛然而止,青木背过脸,良久都没反应,身后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敢看。
我记得的只有那晚青木背上晶莹闪亮的碳酸泡沫,和他那略显僵硬的肩膀。他后来终于转过脸,挠了挠头,冲我用力一笑:“又被拒绝了,我是不是很糟糕,楠安?”
我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地走过去搭起他的肩膀,挤出一个我能做到的最温暖治愈的笑容,又将一大杯冰镇可乐递给他,抬手将自己杯子里的可乐咕嘟咕嘟地灌进肚子里说:“来,干了!青木同学,你一定知道中国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吧,你晓得下半句是什么吗?”
青木疑惑地望着我红红的眼睛,始终沉默。
我自顾自地开怀大笑,笑得嘴角发酸,那一刻我肯定显得很潇洒很酷,像极了一个安慰球友的女汉子。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2.一生懸命的喜欢
青木并不姓青,他叫松原青木,是插班到我们外语班的日本交换生,为期两年。现在回想起来,他跌跌撞撞闯入我世界的方式都带着一丝黑色幽默般的悲壮……
2009年高二的时候,我与林凡两个女生加上男闺蜜段夏因为共同爱好组成的三人吃货小团体正欣欣向荣,每个周五都要混到一块,海吃海喝,同哭同笑。
作为小团体中唯一的男生,段夏倒是厚脸皮地一直不觉得跟两个女生混在一起有什么尴尬。而且他的书包里随时都准备着我爱的养乐多,大美女林凡每次用手指挑开他的书包往里面瞄一眼都会“哼”的一声说:“还真是难为你了,段夏。”大概段夏不是很喜欢林学霸的这种略带探究的口气,所以他总是随时随地把好吃的一股脑都塞给我,我也乐得享口福。段夏每次都笑得双眼温柔地弯起,心满意足地望着我,笑我大快朵颐的模样是猪八戒转世。
那天,我们仨照例吃完烧烤就杀去网吧。
林凡这姑娘和我俩不一样,她是自小循规蹈矩的尖子生,不通宵,不打网游,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出奇地井然有序,但她总好脾气地依着我和段夏的消遣方式,这不,正当我和段夏兴奋地开始LOL的时候,她默默打开一集科教频道的《探索发现》看起来。
我对林学霸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节翻了个大白眼,段夏也一脸贱笑:“亲爱的,这个看完就看农经频道,猪养殖什么的最有爱了。”
“你俩好好玩,我就是个跟班儿,少管我。”林凡白皙的侧脸在混着方便面和烟蒂味道的浑浊空气中扬起,也不吵嚷还击,只冲我俩无害地一笑,那不急不缓又恰到好处的笑让我一个女生都不禁被电得手臂发麻。
林凡就是这样的存在,乌黑长发,矜而不骄,任何时候都一副清凉干净的模样。军训我和段夏都晒得跟碳烤花生似的,只有她在烈日下仍能面如平湖,汗也极少。
突然,就在我和段夏对付完战俘,离胜利仅一步之遥时,所有电脑在同一时刻黑了屏。
“啊!”怒火中烧的我们差点就要砸键盘,就在一堆男生准备冲网管大吼时,所有屏幕又齐刷刷地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粉红色,中央是一行温馨的娃娃体:“林凡,我很喜欢你,你有两个选择,准我带你走,或者让我陪你留下。”在大胆的表白文字下还有一行小字,那是不仔细看甚至会忽略掉的四个字——松原青木。
尽管一直听闻青木同学是校内出了名的技术宅,我还是瞪大了双眼。女生们私下叫他笔记本男神,据说他能将笔记本电脑拆成满满一桌碎零件,再完好无损地装起来。当时段夏和我讲这个典故时,我不以为然地“扑哧”一笑,难不成这种神经病的举动也算特长?谁知心里却默默有一丝好奇在蔓延,了无生息,神不知鬼不觉。瞬间安静下来的网吧略微有些诡异,我对着屏幕倒是很好奇这个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胆小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样子?
“真是个拉仇恨的告白方式!”段夏在隔壁小声地抱怨着。
青木就在这时间似乎静止了的气氛中向我们走近,听说他的母亲是中国人,因此他的普通话虽然蹩脚但基本交流倒没什么问题。这次他执意在林凡身边站定,斟酌半天还是选择了可以明确表达自己意思而林凡也能理解的母语。在一脸凝重地说了句日文后,青木小心翼翼地盯着她,林凡显然听懂了,却不理会他。
我蠢蠢地问段夏,青木说了什么?段夏挑着眉乱翻译:“林凡大人,小的想做你男友,陪你吃饭睡觉打豆豆。”
打死我也想不到自己会瞧见这种浪漫虚幻的桥段,在一旁替林凡热泪盈眶,她却微笑地拖着我和段夏头也不回地走,礼貌却距离感十足地说:“真老套啊,青木同学,我还有第三个选择,拒绝你。”
我不知被我们撇下的青木是否挨了网吧众多热血青年的拳头,但次日林凡无意中说起前一天青木的告白里用了“一生懸命”这个词,意为拼命努力,这让我回想起他那双诚恳的闪亮的双眼,不禁一愣。
事实证明我们仨都低估了青木的坚定,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元气满满地开始卷土重来,玩人海战术。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四五十个高一学妹,每人手里攥一只气球,上面印着林凡的名字,在他靠近林凡时气球同时飞向高空,有那么一瞬间,我抬头瞧见一整片纯粹的粉色,如樱花坠成雨……
林凡再次不声不响地拒绝:“我们不适合。”
我随着林凡往校门口走,却好几次悄然回头望着他,他呆呆地站着,手脚僵硬,英俊的浓眉皱成川字,那乳白毛衣的身影在风里如稻草人一般寂静。
当我猛然发现他也远远地将视线投在我身上,并一脸温和的疑惑时,我连忙做贼心虚地别过脸,没敢再回头。
3.并肩如此赏心悦目
我的直觉是青木不会就此放弃,但谁知会那么快再次碰面。
也是偶然,那学期体育课我没选上和段夏、林凡一样的踢毽子课程,独自被调到该死的排球课。陌生的环境中,我习惯性鸵鸟般地往后缩,缩着缩着才发现我身后还有个和我一样不知所措的家伙——青木。
自然而然,我与他成了搭档。
我发球技术水得很,他却手把手教得极耐心,见我出错也会挠着头笑,但那笑容干净无邪得像一块锃亮的玻璃,全无讥讽。
渐渐地我乐在其中,热血地和他来回传球,他的目光却有种掩饰不住的走神。我看着他不断盯着绿茵场上飞滚的足球,很快明白他的心思,趁着老师不注意,我爽快地拍着他的肩:“青木,你踢球去吧,老师不会发现的,没事。”
他顾虑地低头望着我,我便继续笑着拍胸脯:“真没事,我也刚好练累了!”
独自坐在场边的我其实并不好受,一面提心吊胆地应付老师的盘问,一面又无所事事。但默默隔着铁丝网看着太阳下的他一改往日的腼腆,结实的少年身躯在太阳下灵活地飞奔,满头汗水被反射成一小片亮光,时间倒也不难熬。
我正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对面有排球直直地冲我飞来,待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随着额头的一阵剧痛栽在了铁丝网边。
青木隔着半个足球场的距离猛然发现了无助的我,冲过来横抱起我就往医务室赶,他步伐很稳,嗓音却一直轻抖,抱歉地盯着我红肿的脑门,重复说着对不起。
我的脸尴尬地贴着他湿漉漉的球衣,怎么也躲不开他一身洁净的皂角气息,心跳漏了好多拍,几乎忘掉了疼。
打消炎针时,他瞥了一眼我满脸的惊慌,安静地把我的头按向他的肩膀,发现我猝不及防地一躲,他才用蹩脚的中文小声解释:“楠安,我以为你怕针……我妹妹打针也很怕,我一向都这样陪着她的。”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并没告诉他,其实他猜得没错,我真的很怕打针,但我更怕他全然无心的靠近。
他尴尬地苦笑着问我想不想喝什么,他可以跑去买,我这次没客气地老实道:“我要一瓶养乐多。”
“还真容易满足,一瓶太少,我送你整整一打。”他冲我温暖一笑便出去了,却在门口撞见了急匆匆赶来的段夏。段夏愣愣地瞧见我额头擦满深色碘酒的惨样,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大声吼着青木,而青木出于天生的拘谨与谦和,始终一声不吭地垂着头,一如高瘦的白杨般站在一旁,任由段夏冲他发脾气,直到段夏累了停下了,他才又难堪地抱歉道:“全部是我的错……的确怪我……”
这场景简直就是段夏在无理取闹,我实在听不过去,“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出来朝青木抱歉地一笑,拽住段夏往里走:“是我自己后脑勺没长眼睛,你乱怪人家青木干吗?”
我本意是不希望段夏跟青木再继续吵下去,所以声音并不强硬,谁知一向好脾气的段夏这次却怔怔地瞪着我,对峙良久才爆发道:“行,施楠安!比起他,我……我们都不重要!你这么大方,下次脑门被撞个大窟窿也别来找我们哭鼻子。”
我诧异地看着段夏扬长而去,一时说不出话。
内疚的青木主动陪我走回宿舍,一路沿着法桐浓荫,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我与他隔着约一尺的距离并肩踱步,我在心底觉得这场景如此赏心悦目。
到女生宿舍楼下,我茫然地抬头,撞上他落在我身上的真诚笑容,我暗自诧异,他竟然从头至尾没有提及林凡,但还是有些心酸地深知他仍惦念她,便大方地拍着他的肩膀:“青木,你要一直这样锲而不舍,别放弃林凡,我支持你呢。”
他压根没料到我会倒戈,又习惯性地挠头,愣了愣才前言不搭后语地认真说道:“我也不懂自己怎么想的,第一次在学校升旗台上看到她,她代表全体学生,逆着风对着话筒讲话,站得笔直笔直的,笑容无畏,字正腔圆,明亮得像一颗星……她就是那么一个女孩子,眼神很勇敢,她一在我的视线里出现,别人就统统都成了大片灰色的背景,我只能看见她……”
是的,除了林凡我们都是背景,他看不见的背景。
我礼貌地笑着听着,却只觉如鲠在喉,莫名地难受。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到林凡时的滔滔不绝,尴尬地低头:“不说了,楠安,我都记住了,体育课我发誓再也不会撇下你去踢球。”
“傻啊你,芝麻大点的事儿,发哪门子誓。”我压根还没回过神,只好淡淡地冲他挥手,径直上楼后才吸了吸鼻子。我能感到,他礼貌周到地站在原地,瞧着我到楼上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