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一给她这静谧无声的架势唬得头皮发炸,不敢作声;待到日沉月升,冰砚才道:“给你个机会,将功赎罪;你带我去找淮南。找回他后,今日之事,那也就罢了。”秦道一忙不迭点头,点头之后隐隐觉得不甘,明明是自己救了她的性命,怎么倒似自己欠了她的恩情……
秦道一的凌烟诀飞行如电,却不能带人,只得驾驭法器飞行,他这法宝甚是奇特,乃是一对薄如蝉翼的红色小刀。那刀大不过巴掌,刀身之上却满布细细的鲤鱼鳞甲一般的细纹。冰砚道:“你这法器叫什么名字?倒和别的昆仑弟子大不相同。”
秦道一微微一笑,道:“这叫双鱼。相传原是王母瑶池中的一对鲤鱼。这对鲤鱼深得王母喜爱;常得王母亲手喂食;一日王母喂食之际,掉落一根头发在瑶池之中。这对鲤鱼分而食之。虽只是王母的一根头发,却也长了这双鲤鱼的道行。双鱼便渐渐有了化龙之像,不甘再作池中物。于是双鱼自瑶池潜入人间,兴风作浪。王母得知,大是震怒,令九天玄女以玄门道术将双鱼收服,化作一对白石,沉在西南之山。后有晋人范文,为人奴隶,入山牧羊,无意中见这一对白石。因天下暴雨,山涧多水,那白石一没入水中,即化为鱼龙两条,待到山洪退却,那鱼龙却又化作一对白石。范文大是惊异,起白石冶炼,得刀一对,就是双鱼。”冰砚点头道:“想是宝刀。”
秦道一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不一刻,两人便到了当日冰砚恶斗通天之处,冰砚略瞧了瞧,当**的落日熔金,将这山头烧去大半,如今是满目疮痍,山上的松木被烧个精光,只留下焦炭一般的枯林。冰砚只瞧了瞧,便指了方向,秦道一载了她飞去,道:“你这是什么术法,能看到过去的残像?就不怕有假吗?”冰砚道:“这原是我师叔传的离魂**,能窥见万物元精。但凡人之听闻,自然记在脑中;草木山石虽无脑,却也有灵性,能将曾经之所见,化作细纹,脉在体内;人之心术,或狡或诈,多不实诚,我这离魂**的影痕术,虽能看见,却难以辨别真伪;这草木山石,却是不会有心眼的。瞧来自然都是真的。”
秦道一微微颔首,突然想起冰砚能瞧见人之心思,不免有些惴惴,他虽心胸坦荡,但心里所想,能被人窥视审度,并不愉快;冰砚略有所觉,当下淡然道:“你也别多想。如非必要,我也不想瞧人家在想什么。这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秦道一一窘,倒不便分辨,只得默然带了她飞行。两人飞行甚远,渐渐离了南禺地界,入得禺槀山界内。禺槀境内山势陡峭,非寻常山峰可比,数十峰峦直插霄汉,峰顶仿佛一片孤岛,浮在云海之中。这高空之中,便是一派雾霭弥漫,群峰叠嶂之像,甚有仙家气象。孰料秦道一瞧着崴嵬景象,竟是大皱眉头,沉声道:“有妖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处峰顶乍然间“砰”一声巨响,弹出一股黑烟来,那黑烟之中,赫然有一头怪物,这怪物身形与人无异,却是高大异常,其背上生有一对纯黑的羽翼,伸展开来,直有丈余,而其一头头发,却是赤红之色。这怪物形容粗狂,尚还知道羞耻,腹下以兽皮遮拦,他飞行之际,摇摇晃晃,似乎身受重伤。在他之后,“嗖嗖”有声,竟飞出一干道人来。为首一人乃是个女子,只听她高声叫道:“前方道友,烦请拦住那妖物。”秦道一不及细想,单手捏指,只听“嗤”一声响,其指尖之上立时弹出一纸符文来,那符文立在空中,无火自燃,符光一照,那怪物身形立时一缓,秦道一见状,再次结印,轻轻念道:“玄元,角木蛟!”瞬时秦道一身上红光一闪,在其身侧,立时放出道道红光,那红光立马结成一星宿法阵,法阵之中,猛然听得一声嗷叫,一条浑身青油油的蛟龙腾空而起,“嗖”一声便缠住了那怪物,将那怪物缚得铁紧。
那怪物立时一声怒吼,不住挣扎,一对黑翼之上羽毛凋零,被刮掉好些。那追它的道人此刻却已经飞到。冰砚皱眉瞧去,不想竟是老相识,却是青城山的周灵璩和她的师弟师妹们。周灵璩显是认识秦道一,飞得近了,瞧见是他,立时眉开眼笑,道:“原来是秦师兄。难怪这般了得。”说话间她瞧见秦道一背后的冰砚,立时脸上变色,半晌才稽首道:“程师姐。想不到天下竟然这样小。”冰砚却不则声,不过微微抬眼,瞄了她一眼。
秦道一见冰砚神色倨傲,冷如寒冰,心头不解,倒也不便询证,只向周灵璩道:“你们竟从青城山追到了禺槀,这几千里追了过来。倒难为了你们。”周灵璩哼了一声,望着那怪物道:“这畜生偷偷上我们青城山,意图难测,幸亏被我师尊察觉,将它打得半死。可惜这畜生机灵无比,竟然逃了出来。我们师兄妹无能,追了它几千里,今日若不是秦师兄。怕是得让它逃了。”秦道一愣了愣,道:“竟然有这样胆大的怪物,不避开地仙,竟然还敢寻上门来。奇怪。”周灵璩干笑一声,道:“妖孽的心思,自然不能以常理推之。”说着飞出她的青莲宝色旗,道:“让我灭了这畜生。”
被角木蛟缠住的那怪物立时死命挣扎起来,冰砚顺眼瞧去,只见那怪物双目之中,竟有泪光点点,她微微皱眉,陡然盯入那怪物脑海,只一瞧,立时心中不忍,附在秦道一耳边道:“你这色鬼。真是见色忘义。不准动那可怜人。把他要过来。”秦道一一愣,脸色一红,心中抗议道:“我不是色鬼。哪里有什么可怜人。那明明是个怪物,哪里是人,要是人,怎么倒不说话?”冰砚却显是正在他心底瞧着,当下接口道:“我不管。你得救它。不然要你好看。”秦道一无奈,只得上前,他颇有心智,反应极快,不露声色的一稽首,道:“周师妹,还请留步。不知道师妹可知道这是什么怪物?”
周灵璩一愣,瞬即笑道:“不知道。即是家师,也瞧不出它的来历。依我看,管它那许多作甚,将它打死,直是一了百了。才是干净。”秦道一立刻接口道:“周师妹有所不知,我们东海之外的一种灵兽,唤作夜骥。专能看护园林。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夜骥竟然跑了。我们昆仑山上,如今正没有灵物守山。我看这怪物颇有灵性,假以时日,一定能驯服收敛。不如请师妹送给我罢。”周灵璩一呆,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瞟了冰砚数眼,突然格格一笑,道:“若是别人,我们倒也罢了。既然是秦师兄开口。师妹岂有争强之意。那就依师兄。还请师兄将它严加看管,不然他日这怪物若再跑到我们青城生事。小妹难以向师尊谢罪。”
秦道一立马连声道谢,周灵璩心中甚是恼怒,面上却笑靥如花,和秦道一告辞,带了众人离去,走不多远,灵璩单身一人飞回,对冰砚道:“程师姐,不知道左师兄的毒解了没有?”冰砚瞄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周灵璩心中发恼,忖道:这妖女自恃貌美,眼高于顶,真是万人嫌的妖孽。心中虽恼,口气却也照旧羸弱娇糯,朝冰砚道:“程师姐不必担忧。左师兄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即便天不长眼,有程师姐这样天仙般的师妹,左师兄也不枉这一生了。”冰砚立时大怒,眉毛一挑,喝道:“你要再敢说我师兄一个字,我教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周灵璩见识过她的厉害,冷哼一声,转头对秦道一道:“秦师兄,你是老实人,可别她给骗了。她心里哪里还容得下你。”说完,转身飞起,电也似的脱空飞走。
秦道一脸面发窘,打个哈哈,对冰砚道:“她还小,胡说惯的。你别恼。你让我留下这个怪物来作什么?”冰砚白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怪物。这是那个周灵璩的师弟,叫作闻新晴。”秦道一一怔,转头瞧向那怪物,却见那本来死命挣扎的怪物突然呆如木鸡,死死的盯住冰砚;秦道一心中虽觉匪夷所思,却也由不得不信,讶然道:“你不是说人心叵测,难辨真伪吗?你如何知道它不是妖孽冒充的?”冰砚摇摇头,道:“我记得他这眼睛。”说着瞪了秦道一一眼,道:“你还不收起你的大蛇,要将人困到什么时候?”秦道一立时一弹指,“嗤”一声响,附石符立时燃尽,化作一片黑烟;那角木蛟也化作一道红光,慢慢消散。那怪物得了自由,展开羽翼,立在空中,对着冰砚发出“唧唧格格”的一阵怪叫。
未等冰砚说话,秦道一却陡然一震,皱眉道:“好大的杀气。”说话之间,猛然抬头,却见天空之上,竟然盘旋一物,这东西长有数十丈,宛如巨蛇,却浑身生满铁爪一般的钢足,其头尾之上,都有一对巨大的螯钳。冰砚一怔,脱口道:“是蜈蚣。蜈蚣!好大的蜈蚣!”那蜈蚣盘在云上,虬须飞扬,“吱”一声怪叫,俯冲下来,铁口一张,便朝闻新晴咬来。闻新晴身受重伤,且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无法结印施法,只得一展黑翼,“嗖”一声斜斜飞开。秦道一一把将冰砚扔到背上,喝道:“抱紧。”喝叱间,指尖上飞起一纸符文,正是昆仑山的玄元道法,附石符。
附石符一出,那蜈蚣飞扑之势立缓,秦道一单手结印,叱道:“玄元,翼火蛇!”话音一落,他身上立时放出道道红光,红光瞬息间结出一个星宿阵法来,阵法一成,其中立时轰然一声巨响,一条长有数十丈的火蛇立时翻腾而出,因附石符之故,那蜈蚣行动缓慢;这火蛇一出,立时将那蜈蚣紧紧盘住,箍得铁紧。那蜈蚣“滋”一声怪叫,“啪”一声响,居然裂成了数千节,那千节蜈蚣立时脱离翼火蛇。每一节都舞动着寒光凛然的铁爪扑向闻新晴。秦道一眉头一皱,双鱼瞬时飞起,但听秦道一合掌结印,叱道:“玉清,月照!”“嗤嗤”两下,破空之声立起,双鱼卷出一片湛然刀光,恍如冷月清辉,徐徐照人。只听“啪啪”之声不绝,那蜈蚣的千节虽未被刀光削成肉泥,却也给弹出数十丈远。解了闻新晴的性命之忧。
蜈蚣被弹飞,无数断节齐齐接龙,从新化成一只张牙舞爪的铁甲蜈蚣。秦道一的火蛇一声嘶叫,张口“呼”一声喷出一股火焰来,那火焰铺天盖地卷来,煌然有如火树大放银花,奈何这火蛇放出的乃是凡火,那蜈蚣钢爪铁甲,全然不将这烈火放在眼中,反倒是怒气冲天的回转头来,猛然一口咬下,咬在那翼火蛇的脖子之上,一口咬中,这蜈蚣立时千爪齐动,将那翼火蛇紧紧抓缠,越裹越紧。翼火蛇虽是坚皮硬鳞,却哪里抵得这钢爪铜牙,顷刻之间,便“啪”一声给这蜈蚣箍成了一团青烟,在空中袅袅散去。
那蜈蚣“咝咝”怪叫,千爪齐动,朝三人游来,冰砚忍不住道:“让我来。”秦道一却脸色一沉,喝道:“别乱动。就这么小瞧我么?”说话间双手结印,双鱼瞬时飞起,卷起如一片红霞的刀光,将三人齐齐护住,秦道一眼见那蜈蚣忌惮刀光,漫天盘旋,等待空隙下口,一声冷笑,道:“好畜生,看你能猖狂多久。”说话间一声暴喝:“玄元,昴日鸡!”喝叱声中,猛见秦道一身上红光大炽,红光闪烁中,半空之中一声鸡鸣;这鸡鸣声震九霄,震得众人均是耳根发麻。鸡鸣声中,一头巨大无比的五彩斑斓的雄鸡,自秦道一身上的红光之中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