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竹姐又唤。“啊。”我嗓音沉重,喉咙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我假借咳嗽清了清喉咙,心神仍是恍惚的。竟胡乱道:“你说怪不怪?权迟,权叔总直呼他人全名,我见他与天海众人相处甚好,不应当这般。”相处得好的人,多是想先生与夏叔这样,你唤我“阿平”,我唤你“阿远”。直呼全名,就是不敬重他人了。
“他?你还真不能用礼法什么的约束他。”竹姐叹气,“他向来如此,前时曾有究学的前辈劝导他,反被辱骂一番。”
究学,是一个派别。精髓就是一个“学”字。乱世间,众多派别都想着如何干预时局,如何令自身发展。这究学倒好,只想着学习,学礼仪,学诗书……仿佛不预世事的仙人一般。可在当世看来,就是不合时宜了。然数十年前,大景丞相高佩弦借究学发动一场政变,铲除政敌,这是究学与政局最大的接触,却因五年前高佩弦被大景皇帝打压至死而人人噤声,少有人提及。而究学中人,因被人当刀使,也愤恨不已。
我听得入神,往竹姐跟前凑,静静坐下。竹姐又嘱咐几句才离去。我一转头,便见众人惊诧略带崇敬的眼神。“你竟不怕她?”“你好厉害!”“她不会打你吗?”……
怕竹姐?我很厉害?竹姐要打人?
我无言以对。
我在天海住下来,也在这学习各种事。天海内有个学堂,只教我们认字和辩术。教习先生是,严子期。且不论他何等无情,他倒是有学识的。他当时已有十二岁,身量已经接近成人。他还晓各地语。要知道,天海内聚集各地人,他皆能轻松与之交谈。辩术,辩术他应该不算极好,不然他早已被派出去,游走各国间。但教导我们这些小毛头也是够的。更何况,他只是少年,教导时也不严肃,我渐与他友善起来。比如,有一次,他教我们“引歧”。“引歧者,以言语引他者入歧路,达吾之意愿。”他忽顿下来,扫视一圈,佯装严肃,“尔等可知何人最擅引歧?”
我们自是不知,都想知道。严子期得意了,笑容满面,抬起下巴,又再扫视一圈,伸出手来,一指,指向阿敦。“这阿敦,每次问他是否偷吃疱厨内的食物,他就说用早膳或晚膳时已饱了。故意说出此等言语而不直言其事,以为我不知道吗?”众人都笑。
其实在天海内我们都过的很好,衣食简陋,却从不曾少了我们的。有时领了新物件,小孩子们都会高兴地比较一番。说是比较,也只能算欢乐的游戏。我在一旁看着,当真融洽。可这融洽,后来却常被蒋少桓打断。唉,这蒋少桓,我一想起他,便觉头痛。
自先生离去,我忙完份内的事后,总朝天海的大门看,看着天空由橘色转为蓝色,再转为青色,青黑……
一天,我又摘了片蒲叶铺在还热烫的砖石上,坐在一个角落里。往来的人已见惯,只说一句:“冬阳,又在等你阿爹啊!”然后爽朗大笑。他们是没有恶意的,我也不多去理会,只点点头,眼仍瞧着大门。天色越来越暗,几乎没人会进天海了。可我不是看错了罢!远处,有个人进了天海大门,与众人行礼。我跑上前一看,不是先生,却也不会让我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