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坠得手痛,眼见着一众人就要奔过来,心中更是着急。
我厌恶死守道义的人,觉得这种人太傻,可我也是有傻气的。我不愿,不愿让我心中看重的人受到伤害,一丝也不许,目睹庆先生在我面前逝去而我无能为力,更让我坚定这一信念。
于是我扒着栏杆,够着夏叔松落掉下的剑,才一够着,又被猛扯回去,手臂被磨得血肉模糊。
傻气劲一上来,再加上本来就昏昏沉沉得有些糊涂了,我将剑架在了右胳膊上。
夏叔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不过我没多想,就要砍下去。
结果是虚晃一下,根本没有砍着。左手本来就不好使力,我也没有力气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夏叔在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后,松脱了手。发觉手上一轻,我迷迷糊糊看去,就只看到夏叔入水前激起的水花。
我脱力地坐在地上,有人跑上来,哭着来捂着我颈上的伤口,我朦朦胧胧看去,这是秦泯。
痛,很痛啊。可是,还有那个,那个,我不放心,那个人。蒋少桓,蒋少桓他怎么办?我救不了他,我大概要死了。
他们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重演当年情景?他们都以为我过得很好吗?
蒋少桓,最后狠毒——没错,是狠毒,我看得明切——狠毒地看了我一眼,无比决绝地以剑自刎。
多像,多像数年前大殿之上那一幕,故我也如当年一样痛彻心扉。
你们可以随便地舍弃性命,可见要在这世道活下去,是比死还难的……
医官说伤口只是长,并不十分深。其实,夏的当时是想利用我突出重围,不然他早一剑砍了我。总之,死不了,只是用膳时难受些,不好吞咽,不过我也没心情吃东西。
我本来就心中不好受,却没想到还有让我更不好受的在后面。
我那位佐皇叔,是铁了心要演一副好皇叔的样子,常来看我。虽然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好来,可只要他在场,我就不自在,偏他还每次都谈起那天的事,言语中暗藏试探。有一他还说:“阿鶱当真勇敢,说起来,还真像我一位好友呢!”听听,这貌似是夸奖,却是和别人比出来的。
然而更让我如鲠在喉的,还是有关黎适的事。
刺杀的事并没完,伤残要抚慰,失职要惩处,大景律令严明,于是掌禁军的郎中令被罚得很惨。然后,黎适荐了他的儿子黎繇来顶这个位子。
我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在心里直骂。我受伤流血,最后反让黎适得了好处!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求了好久,大哥终于答应帮我引见黎繇。“你可别为难他。”“不会不会。”我连连保证。
我怎么会为难他呢?在这宫城中呆了这么多年,我也有长进,至少除了黎适以外的人我都不会去惹。至于黎繇嘛,我也不过是让他站着,虽然说时间好像挺长。
我和他隔着架屏风,从那缝隙间看,他与他那令人厌恶的父亲肖像,只是黎繇板着脸,死气沉沉,也不说话不抱怨,就站在那里。
我自以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终于在干坐得累了后出声了。“你最好小心些,不然你不会比上任郎中令过得好。你应该知道我与你父亲相处得并不十分融洽。”何等幼稚的言语!黎繇只是道了声诺,得了退下的命令就走了。真会装啊,同他爹一样。
秦泯在门口与他遇上,黎繇也只是行礼,告退,说不上有差错,可就是仍板着脸,令人不快。秦泯明显也生气了,冲进来就问我那人是谁。
“讨厌的人罢了,说他作甚。不过,阿泯你的什么鸟笼子虫笼子敢再放我这里,我就摔了!”他笑着讨饶,在我这里耽了好多时间,最后要走了还要拿几件东西去。
他兴奋地像个醉汉般粗鲁地撩起袖子:“我可盯了阿姐那几件东西好久了。”然后就伸手去拿。
那几件东西,其实是礼器,不许用,只能摆着。秦泯这种向人讨要东西时候常有,尤其是对大哥,可我也不怕他拿了我的东西去。
他使了许多力气也没有将东西移动一分,又喊侍从来拿,或者说“拔”更合适,却也没得逞。“太重了!”秦泯给自己台阶下,拍拍袖子就要走。“拿下来我也抬不回去。”我拿袖子掩面偷笑,他一看,又气得噔噔地走了。
其实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能拔起来的,它们只能转,向左向右转,九个礼器都一样。或许是因为下面都连着什么东西,大概是那种一环扣一环的机枢。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起了,可我知道我身边还有这种东西,很久前就知道了。
父皇说,这里的摆设他从未令人变更过,就想着等我回来住。听起来动听,可世上有“我心不改,世事常易”的说法,就算他有心,总是敌不过时移世易,那时我就觉得奇怪了。
礼器数九,转动的轨迹都是固定了的,有的只能向左,有的只能向右,可是必须要九个都转过去了,那复杂的机枢才会转动。这已经算是很保险的了,可如果有个人被禁了半年足无聊困闷之时,看见什么都想动一下,转动了两三个后,难免不会发现有问题。
当时那扇门就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不知道是否因为是夜晚,门里黑魆魆的,像一个无底洞,没有什么声音,可有时寂静才是最吓人的。我把那九个礼器都转回去,惊魂难定。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机构大概是用于逃命的。就像我当年当了威风的刺客,却还要学窝囊的逃跑方法。皇帝也爱惜自己的命啊,这个机枢大概就是这个用处。
不管我猜得准不准,有些东西就是要好好藏在心里,所以我并不曾告诉其他人。
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禁止的事情,往往屡禁不止;越是让你不要去想,你就偏偏要去想!
养伤的这段时间无疑又是枯燥的,秦泯讨要东西那件事过后,我越来越常看向那扇门。重重帘幕把门与墙壁间本来不明显的痕迹巧妙地遮挡住,我总是想去掀开来。
好奇心飞速积累,伤慢慢好转,我等着,等着可以拆下敷料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