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位居下愚,如何得见公主?”他本就心性坚定,如今更是不起一丝波澜。能够激起他的怒火的,会是何事呢?是了,大概只有那件。
我笑了一下,揭开了我们两人共同的伤疤:“从前我与庆先生辞别夏叔,不过数年未见,夏叔就不认得冬阳了么?”我说完这番话,心惊胆战地往主位上一瞥。还好,我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的,旁人听不见,最多也只会被夏叔的小童听去。然而这一心惊,又少不得出一身冷汗。我更冷了,不再多说,喊了候在外面的我的随身宫人与我同去换衣裳。
一切按我在仓促间想到的方法进行,可事情还未发生前的每一刻都是煎熬的,我心神恍惚地看着在天空中扑棱扇着翅膀的雀儿,直到它飞离我的视线,我仍然望着天发呆。最后,还是秦泯来叫我的:“阿姐不过去么?迟一些父皇又要叫人来寻阿姐了。”
我颔了下首,算是回应他的话。又摩挲几下双手,干了手心的汗才缩回衣袖里。
回到席上,我发现果然空出了一张离父皇不远的桌子。坐上去,侧首一看就是父皇,斜下方就是夏叔……我又擦了擦手心的汗。
其实事情还算是在我的掌握之中,就比如夏叔,他是当时闻名的剑客,方正得不能再正了,我几乎能够猜出他接下来的动作。因为啊,当年我总是跟在竹姐身边,而竹姐的眼光,总是系在他身上。是以……我又抬头看了看,他似是无比疲惫地缓缓睁开眼,眼扫视一圈,最后定在我身上。只要,只要是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明白,他这是决定了交战的对象,或者说是,敌人。
跽身,撑桌,立起,拔剑……剑!父皇大概为了表示敬重,竟未收缴夏叔的佩剑!
他果真冲我而来。
方才席上还是一片欢饮笑声,宾主尽欢得足以让人放松警惕,这一出还真是出人意料。
夏叔剑术好,又是经世俗历练过的,那些从贵族世家出身的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
夏叔一路砍杀过来,所到之处,披甲禁军纷纷倒下,却不见血光。唯独到了我身边,虽然还有一个仍带稚气的少年禁军在我面前,夏叔竟极力劈下来。
他想杀我,当他看到我还活着,意识到他受骗了后,他应该就生了杀意。若是再扯上庆先生,他又会怎么想?为何庆先生不在了,唯我独活?
我顾不得礼仪,跨过桌面,撞开年轻禁军,在这个人倒向一边时,顺势拔出他腰间的刀,猛地与夏叔对上。两件兵器相撞,虎口顿时麻了,我受到冲击,感觉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震得浑身一凛。
是的,我已经好了,且早已经能重新拿起剑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一日,窗棂处有只鸟儿聒噪得我头痛。我闭目宁神,随手拿了枝簪子往那打了过去。原以为是小女掷簪雀惊飞的画面,待我发现声音停了睁眼一看,那只鸟儿已经被钉死了。我的武技恢复了!我当时惊得从坐榻上晃下来。
面对夏叔的攻势,我一一挡下。不错,夏叔是当时闻名的剑客,他的实力也高于常人。可是,这些年来,我虽然困于宫室,却没有堕落了去。那一个个只能听风听雨听雪落的日子让我更能静下心来,即使只是将一招一式在心中演练,亦颇有精进。又兼,猗师父当年无意提起的那个方法,如今我也掌握个七八分。与夏叔打斗同时,还能兼顾一旁。我能感觉到,比夏叔的剑来得更快的,是剑舞起的风;还有种种常人不容易觉察到的细微之处……总之,我如今已有与夏叔一战的能力!
“阿姐!”秦泯被禁军护得好好的,看向我时,大喊了一声。我被“惊”得只能跳开以躲避夏叔的剑,又因此处不慎,接下来节节败退,最后在退到悬崖前时被夏叔制住拿了剑抵住脖子。
我想移开,因为实在是不喜欢脖子上冰凉的感觉,又发现剑锋已在颈上拉开一道口子了。“听闻秦俨极喜爱一个女儿,甚至还赐封号凌云,莫不是你?”夏叔话中隐含怒气,他已经有些气急了。听了他的话,看向父皇,发觉我们已经离得有点远了,又看到那小童被禁军围了,虽还倔着劲想突围,但明显很是慌乱,不时往我与夏叔这边看来。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夏叔打算先制住我这“秦俨极喜爱的女儿”,然后再与小童会合,原本我就是与我父皇坐得很近的。可如今,我这里出了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
“阿姐!”秦泯哭得声嘶力竭,看样子若不是被人拦住,就要跑过来了。“你们往后退。”吩咐完后,却不知道我该怎么同夏叔说话了,我好像没想好,“夏叔,先生是自戕的。”“那你怎么还能活着!”恶狠狠的话语,不复从前的温和。
果然,没有人想要我活着,我早就知道了的。我只能是秦鶱,不能是冬阳了。
“我只是……”我感觉心累得说不出话来,想如我还是冬阳时一般粗鲁地咽口口水定下神,可动一下就痛得钻心。只消一垂眼,就能看到被染红的衣襟。
“夏叔,我记得出发前庆先生给你去了一封信,你可接到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缓缓转过头去,颈上的口子被拉得更开。“夏叔…………”夏叔不安地看着我,等着我告诉他此事,“你是否忘了,当年,我好歹也被人称作左杀。”你怎么就相信,我真的会被你制住?
就在夏叔已经被我的话弄得一脸茫然,不知何解的时候,我把他撞出外面去了。
观临台行宫,筑于高山之上。三面重兵把守,独这边刀削斧劈,简单围上栏杆。因为只会有人掉下去,想也不会有人从这里上来。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办法,推开夏叔的时候,伤口更深了,我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可是没办法啊,我又没有通天的本事。
但更糟的是,我并没有摆脱夏叔,他就抓着我的右手,晃悠悠地悬在栏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