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给我拆纱布的时候,我还嫌他慢,自己抢过来。解了几圈,手就缠住了,反正看起来很蠢。我急什么呢?就算耐不住好奇心,我也不可能当即就去施行。有些事,最好在夜黑风高的时候做。
我这段时间的忍耐,绝非是几个字就能说清的。那种挠心的感觉,就像伤口上结痂时,想抓又不能抓的痒。
宫女退下后,我还装睡了一阵,支楞着耳朵听周围动静。我整个人都那么紧绷,床榻又那么软,我汗涔涔地惊坐起来时,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四周还是黑的,动静倒是没有。
我胡乱披了件外衣,从脖后把头发抽出来,摸到了满脖子的冷汗。
至今我都没有想明白,这天晚上我明明是怕的,为什么还能胆大地转动那九件礼器,一往无前地走进那个乌漆墨黑的门里。当时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现在我把当时的行为归功于在人前装乖巧装得多了,自然是想叛逆一次的。
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后,我发现不像一般的山洞滴答滴答地掉水,一路走来路面都十分干燥。偶尔会有些小爬虫爬过,把我吓得血液逆流。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后悔,仍往前走,直到我走出来后,我才后悔得哭不出。
走到一堵墙前面,我才意识到应该是走完了。墙真的是墙,不是山体,能够摸到方方正正的砖型,那是雍京内统一用于建城墙的砖,怪异的是砖上的花纹。我的眼力也看不清了,只好用手描摹一遍。然后,就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方,然后,就不假思索地按下去,泄进一方天光来。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人是无比渴望光明的,我头脑发热地走出去了,出去后才发现这出口原来是在城中直道旁。城中直道两侧有高墙,这里就藏在高墙之后。妙的是直道通常只许大臣车马行驶以及打仗时兵车行驶,平时定不会有人能发现。
我感叹了一番,正要回去,却发现身后是一堵墙,坚实的墙。
我死定了。我看向黑夜中最高的建筑,第一次感觉我脱离了那里会活不下去,我可能回不去了。最要命的是……
“何人在此!”夜巡!我今天是多倒霉啊!好多夜巡军围过来,手里的火把猎猎燃烧,还有好几匹马。
闯了夜禁要怎么的?好像要受一个叫“城旦”的刑罚。
“怎么了?”他们的说话声嘈杂糟乱,但我还是听见了某人冷冰冰的声音。呜……太好了,我的一线生机。
我眨眨眼,感觉眼里水光漾漾(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才抬头细声开口:“黎郎,你夜巡许久还未归来,我担心你,才出来寻你。”
声音虽小,可是还是能听见的,某人脸色更冷,夜巡的士兵也嬉笑起来。
“我正要回去,上来。”他得多艰难才能说出这话,好在,他并不打算不管我。
我许久没骑马了,但还没生疏,被黎繇拉上马后,就像从前一样拿起马缰。黎繇也来拿,被我曲肘一击,闷声收回了手。
到最后缰绳也没有回到黎繇手中,老马识途,不消多久,就到达了。
我倏地跳下马,心中难得的快意。“马儿真乖。”我拍打着它的面颊,感受它身上的热气。我已经远离这种象征自由的灵物太久了,以至于如今,心中激动得好比天上掉下个东西砸着我,结果发现是一袋钱。我高兴得连自己的困境都忘了,直到黎繇在马上欲言又止地提醒我:“你,你究竟想如何?”
我在见到他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法,此时他问了,就恰到好处地说出来。“你不用管我为何在此,你要做的,只是明天早朝时把我带回去。”
黎繇皱着眉看我,大概是我太自以为是,流露出了一丝小得意,致使他不愿帮我了。我咬咬牙,继续威胁:“你要是不将我送回去,我就自己走着去我大哥府上,让他送我回去,然后我就说是你把我掳出来的!”“你别太过分!”哼!不得了了,现在我的那种小得意,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黎繇瞪着我,深深呼吸几下,下马从侧门进入了。一路上只是灯光大盛,却一个人都没有。进了屋内,我直接抱膝打起盹来,一下子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听见黎繇安排他的仆人去做什么。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被一声巨响吓醒了,黎繇没有什么好脸色地把一盆清水放下。我睡眼惺忪地掬了清水洗漱,又被催着上车。车马行进,我心想这正是个打盹的好时机,缓缓将头抵在车厢上,眼皮就要垂下,外面有人喝止马车。“阿繇,今日为何早早上朝?往日你不愿与父亲同车也就罢了,今日还要先行?”啊哈!原来黎繇父子的关系也不见得很好,个中缘由好像还有点见不得人呢,要不怎么不曾有人说过……
我心中得意,偷笑起来,被黎繇瞪了一眼。“父亲,孩儿有要事去办,不能同行,还请父亲原谅。”外面没声儿了,我挪了挪地方,躲在黎繇身后,防着黎适突然进来。但最后,马车悄无声息地动了。
黎繇回头瞪着我,我讪笑一声,坐回原位。车内两人无语,马车辚辚驶近宫城,渐有停下来的意思,“哎哎。”我急得叫起来,“不行不行,还要进城门里面去,不然你让我在这里下车么?”
黎繇狠狠地瞪了我好久,才对外面下令。接下来情况大致是,靠近宫门时,守卫认得是他家的马车,开了城门,马车突然疾驰,冲进了几年,直到撞上几丛花树才停下来。我跳进花树中,道了声多谢就跑。
凭着从前的身手,加上对环境的熟悉,我躲过好些人,回到了我自己住的地方。开门的两个宫女嬉笑着打开门,惊愕地看见我浑身寒气地站在门前。“你们两个,昨晚居然把我关在外面,怎么喊都不打门。如若不是阿泯收留了我,难道还要还要我在这里站一晚?”唬了一通,又说我不想多计较,她们就唯唯诺诺了,哪里还敢将此事声张。我偷偷进屋,迷糊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叫我了。
我迷迷糊糊地穿衣,忽然想到,也不知道黎繇他会被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