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一事发生后的第六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父皇,秦俨,攻下了其余四大强国,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君主。入都城必经的埵宿关,前来称臣的小国使者多得一度使人无法进出。盛况,是由我的父皇开创的,这怎么能不让人欣喜呢?
我也是在这时才知道,我们脚下这片,据说被大海围绕的大陆,名为,青云。
父皇举行祭天时,北方下了雪,我虽然好了许多,可是一到冬天父兄都不许我出去。大哥屡屡被委以重任,能够来看我的,就只有秦泯了。“……承上天德,为青云之主……”他一回来,就将在祭天典礼上听到的祝词一字不落地背给我听,颇有几分卖弄的意味。我揉搓着他的手,放在炭盆上烤,一边笑问:“青云之主,这是何意?”“自是指我等脚踏之地。”他有心来亲近,坐到我旁边,我却没有和他玩闹的心思。我犹记得,数年前父皇所说:吾儿当凌于青云之上。
这是父皇的雄心?还是他对我的期盼?
虽说父皇登到了最高处,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功成身退。他不愿,别人也都盯着他。而我要说的这件事,则是最好的佐证。此事本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刺杀,却因为父皇,和那个人,我对这件事的记忆尤为深刻。
就在祭天礼过去一个多月,春日到来。我被风雪困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出去了。此次是去观临台行宫,我兴致勃勃,本以为是件欢喜的事,却被一个消息惊得头晕目眩。
我的车在后面,行走缓慢。又兼初春风凉,宫人在下车前忙着给我穿戴,于是迟了好久。秦泯早就到了,跑到我车前大声喊:“阿姐为何才到?今日有好玩的事呢!”我拢了衣领,由宫人打了帘子,刚走出来便看见秦泯。他满脸通红,配上稚气的脸瘦小的身子,仍像个孩子。全然不像十八岁的,宫里又没缺他的衣食。
“是何事?”我下了车。
“今日下面有人举荐了一名铸剑师,说是很厉害的。我大概听到,他说他可以重铸翊极。”翊极,辅佐极位者。我想起了从前的事,心里闷闷的,便不说话。秦泯不觉,仍道:“那翊极又是什么?父皇一听,便立即派人将那铸剑师请上来了。人倒有些气度,不同一般的庶民。”“嗯。”我敷衍道,并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最多,只是看个热闹。
“名字也好记,叫夏远。”夏远……
我顿了一下,身子往前倾,秦泯手快扶住我。我对着他苦笑一声:“看阿姐,总是好不起来。”秦泯忽然脸色不怏,戚戚地跟在我身后,一同上了观临台。
夏叔,夏叔,你来做什么啊!我心里发苦,望着观临台,一步也不想往上走。夏叔,你来了只是找死啊!我初初还未放弃杀我父皇的念头,最终放下,或许有血缘亲情的缘故,可也因为我看见了父皇身边严密的防护。即使你用翊极一事让父皇见你,你也不会成功的。就像,当时的我和庆先生……
我渐渐地腿发软,我怕,我怕见到夏叔,我无颜见他,正如我害怕想到过去的事。
然而还是到了,我踏上最后一层楼梯,见到了他。
他像是老了,两鬓发白,皮肤比以往更赤黑。他静静端坐着,身姿依旧挺拔俊朗,以至于万千起伏宫阙气势恢宏,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我哽得呼吸不畅,脖子上的血管怦怦地跳,好像要把我勒死。我跌跌撞撞地走进设宴的庭院,沿路有人行礼。他听见了,先回头来看,双眼怒瞋,又掩下怒意,同他身边的小童一起行礼。
他近来好吗?其他人又如何?然而不可能问出口了,秦泯拉着我,向父皇行礼,我坐到父皇旁边。
父皇很高兴,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斟酌着话语,想要在不令父皇不悦的情况下得知父皇心中所想。
“父皇不是有了立则?又何需其他名剑?”父皇爽朗且慈祥道:“阿鶱,若父皇能再得翊极,父皇就要将翊极树于观临台最高处,以佑我大景国运绵长。”
一柄剑,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当然我是不敢说出口的,我只在心里暗自想着,又听见父皇说:“你看,我忘了让你见你皇叔。阿佐,并不是阿鶱无礼……”“阿佐明白。”
皇叔?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其实我常年不踏出宫门,认识的人也就那几个。
我同佐皇叔行了礼,他笑着看了我一会,忽然问:“阿鶱如今多大?我记得出去时,她不过在襁褓之中。”
额,为什么要问这个啊!我忽然尴尬,方才心中的担忧与惧怕也少了。“阿鶱如今有十九了。”“还未婚嫁呢!”……
没错,我十九了,可是我还未婚嫁。那时我听着父皇和佐皇叔的对话,真要羞死了!那时的人,都是十五及芨,及芨后不久将嫁,可是我十九了!我不是恨嫁,可是十九岁的女儿仍留在父亲身边,到底怪怪,别人不定以为我有多丑呢!
可是,这件事终究不是最重要的。我在心中酝酿着,酝酿着一件,可以说是非得挑战父皇威严不可的事!
我从来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事,以往最过分也只是求父皇彻查吴先生一事。可现在,我却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能败,败了,我将万劫不复。加上之前刺杀一事,父皇将会失望至极,不会再留着我,我不愿……可是,他也不能死!
这是我第一次做违逆父皇的事,也是第一次发现,完备的谋略对于一件事有多重要,我从前,都只是凭着自己意气行事罢了。
去同他说话。“父皇,我要去换衣裳,汗透了。”“快去,莫惹了风寒。”我起身,又屈膝蹲在父皇旁边:“父皇,等下回来,阿鶱可不要坐你这了。”父皇疑惑看我。“父皇方才和佐皇叔……反正阿鶱不想坐这里了。”父皇大笑,也不说其他的。
我走下主位,要去换衣服。然后,经过了夏叔所在的桌子。
“我忽然觉得先生好面善,就是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了。”夏叔缓缓抬起头来,不躲不闪。
千万,千万要按我所想那样进行。不然,不然,多年前的事,又要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