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回廊,一座座宫阙,都是感觉熟悉的。大景皇宫,就这样入梦而来。我穿行于其中,第一次感觉迷了路。皇宫上的天是黑的,连带着四周也黑魆魆一片。我累了,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周围没有可说话的人,虽然我好像也说不出话来。静悄悄的,我害怕了。
忽然天昏地暗的一转,眼前终于有人了。可是我,很害怕,很怕。又是那种,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感觉。而在我面前的,是秦俨和一堵黑墙。秦俨依旧是一身黑衣,他手执弓箭,向着我这边,拉的满月一般。
“父皇。”不是我喊的,这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扭头去看,是一个衣着光鲜,手脚乱舞的小男孩。
“放我们离去,否则就别要你一双儿女。”那人,大概是这样说的,我听得并不清楚。一双儿女,指的是我和那小孩子吗?
“入吾皇宫,犯吾威,安得离去?”秦俨的箭矢离弦,飞往这边。
一阵风擦过,然后一阵嘈杂,小男孩被抛出,滚了几滚,趴在地上大哭。而我,则被挟着往后退。我真的很怕,很怕。
“父亲!”
我惊坐起来,呆滞地坐了一会,便下了榻,胡乱蹑了鞋往外走。宫人都劝不住,只好拿了披风追上来。
我要去寻秦俨。我不知道路,途经各宫一盏烛火都没有。高大的屋宇只能看见一个大黑影,将随时化鬼,吓破胆小之人的胆子。
而我只知道走,一直走,走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才停下。啊,到了。我提起裳裙,拾级而上,却在门口被人拦下。侍卫不认得我,不愿让我进去。跟在我后面的宫人出声:“大胆,这可是公主,啊……”
我抽出侍卫的剑,不期猛地一坠。向时不曾离手,如今连拿都拿不起来。“公主,快放下。”宫人吓得声都抖了。
“何事喧哗?”秦俨由内走出,声带怒气。“你说。”我颤巍巍地举起剑,指向他“为何不救我?”秦俨皱眉,就要来夺剑。
“父亲,你为何不救我,只救他!”为何啊?为何?纵我记不清五岁那年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我委屈啊,满心都是委屈。最爱的女儿,不过是说说而已。我近日为他的关心而感动,竟是被骗了。
“为何不救我?”可笑我在被捉去后,还想着父亲会来救我,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错认庆先生为父。
秦俨的脸忽然冷了,可我却能看出他眼中被烛火映出的水光。他两颊略凸,这是咬牙时才会有的征兆。秦俨在克制,而且有可能是在克制悲伤,作为君王,他大概不愿让人猜出他的喜怒。
他在克制悲伤……这样想着,我心中平静了些。“阿鶱,先放下可好?”他竟是微哽着声音同我说话的。我本就拿不住剑,兼之觉察到这点,手中的剑哐地掉在地上。秦俨踢开那剑,揽着我进殿。待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坐在桌边,秦俨的手包住我的手,就搁在他膝上。
“我此生自以为事事顺心,独独除了你和你母亲。”秦俨声音低哑,好像一个老人。他老了?老,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是岁月的流逝?还是心的老态?
我和我母亲,要分两件事来说。秦俨继位后,并不能立即掌权,因为还有一个高佩弦在。我母亲是个聪慧的女子,帮了秦俨多次,总之,还算得秦俨的心。秦俨掌权前与高佩弦的一次较量,他什么都算好了。那时他在皇宫外,什么都安置好,只除了我和我母亲,就那样丢在宫城里。他想,一来这样可以不让高佩弦生疑,毕竟还有家小在此。二来,以高佩弦谨慎性格,他必定要留条后路的,断不会伤害我们两人。
可高佩弦轻视了这位从少年时便为他所掌握的君王,纵然秦俨早已露出锋芒。所以我的母亲在宫殿里被士兵从背上搠了几刀,去了。无人理她,她一直趴着,怀里藏着我。
然而不得不说,我的母亲,真是极聪慧的。用她的死,为我换来许多保障。一封帛书,字字泣血,甚至还考虑到了我的婚嫁。
这些自然不够的,我的事,更是甩了秦俨一脸。君王,一定离不开刺杀。就在我五岁那年,秦俨又招来一帮刺客了。刺杀自是不成功的,否则我现在也见不到他。刺客失败,为保命,很没道义地抓了两人要挟秦俨。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幺弟,秦泯。
秦俨的做法是,拉弓,救下了秦泯。他以他多年的行事断定,刺客会以为我不重要,将我丢下。就算不行,少了一人在刺客手上,救起来也容易。可是他错了,不然也不会有以后的事。
刺客气极,恨不得杀了我泄愤,哪怕冲不出去。秦俨怕伤了我,暗令禁军松懈。
他又自以为,就算出了宫城,刺客也能被抓到。
当夜大雨,潮水涨了起来。刺客从水路逃遁,最后更是进了翼国,再难捉拿。
两事相加,我们两母女便成了秦俨心中的痛。毕竟,成功得太多往往乏味,一时的失败才会让人耿耿于怀,永世难忘。
“是父皇有愧于你们,父皇,父皇必定会好好补偿你……”秦俨他竟然哭了,他低着头,让人看不真切。他将两人的手凑在脸上,我的手虽然被包着,但还是感觉到了一片湿润,让我想抽回手。要是平时的我,我一定会倔着抽回手,再说几句让秦俨生气的话,非要弄得他不愉快才好。可是今天,莫不是,莫不是那血亲羁绊起了用处,我心里涌上无边的酸涩,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俨他不曾对我不好,秦俨他对我很好。
“父,父皇。”我挪着近前,伸出手去擦秦俨的泪。我手脚笨拙,被秦俨一看更是心虚。该说些什么的,这时最好说些什么,不然我就只能干坐着和秦俨,我父皇大眼对小眼了。
“我,我没想过要杀你的。”假,连我都不信,可就是想这样说。就像打坏了瓷器的孩子,即使身边一堆碎茬,也会嘟囔着为自己辩解几句。
“父皇相信阿鶱。”
我更想哭了:“父皇,父皇,我方才是作恶梦了。”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只大手在我背后轻抚,还有温和的哄人话语。
这才是,真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