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找个机会去那片松林坐坐,去和木屋的主人聊聊天,可是始终没有机会。后来我去了外地工作,一晃就是三年,这对夫妇已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以至于每当我工作和感情不顺心的时候,都会很自然地想起这处松木小屋。
再次回到草原已是初秋了,我仍然在惦记着这两个为爱私奔的人,惦记着他们田里小麦的长势。朋友听说我回来了,便驱车来叙旧,并约我第二天去魔鬼城玩。我说不想去魔鬼城了,只想去草原上的一个地方。朋友问那地方在哪儿,我说我也不知道那里叫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因为我知道那对夫妇最缺的就是这些。车开得很慢,因为就没有路。我在想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我要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用说。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在我的指引下,车终于到了草原上的那片松树林。下车后,我惊呆了,那两间木屋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堆松木板散落在地上,顺着土垄我走到田里,那曾经长满绿油油小麦的地里已是荒芜一片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朋友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却说不出话来。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不知道他们此刻在哪里,但无论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都要祝福他们平安,都会祈盼他们过得幸福。
(作者系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哈密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搬不走的记忆
六月冷雪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刻搬家,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情结,会在瞬间变幻成怅然、伤感和深深的依恋……
我随父母生活了多年的家是一定要搬的。因为弟弟在另一个城市修了新房子,母亲就随弟弟一块儿去,只有东西还放在老房子里。正式搬家的日子就选在国庆节放假。
在搬家前夕的日子里,我抽空去老房子来来回回地转了无数次。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闻到那温馨的气味,我忍不住地想,如果这里可供记忆的东西都搬走了,我有能力把那些往事完整地储存在感官里吗?这里承载着我童年少年青年的全部历史,记录着这个家所经历的喜怒哀乐,盛装着父母辛苦半生积累的所有家当,还有……
四周一片寂静,心很不安。透过树梢的阳光碎片金子般地洒满了屋子,父亲遗照的玻璃框被光线折射得格外耀眼,看着父亲慈祥的目光,我心里说:“老爸,咱们走吧,我知道您是不舍得离开的,可是,家就是要跟着人走的,妈妈在哪里,哪里就是您的家!”
“老爸……”当我再次默默叫老爸的时候,压抑了这些天的坚强彻底崩溃了,意识飘忽,悲不能自抑。我明白,这个家里曾有温暖我的人,有我想温暖的人,这个家是我生命远行的港湾。搬走这里的一切物品很简单,搬走这里的记忆是一种痛,一种无伤的痛。我想带着我的温柔为我将要离开的家疗伤,如果有可能,我也要为这个乡村疗伤。我知道,眼下乡村流行的一种痛已经危及所有的家,那是经济、文化、教育相对滞后的爱神之箭偏离了方向,乡村与城市的落差导致了“家”这个原本物质的、有形的空间的大迁移,而谁能将心灵深处关于家的那种柔情的分量计算出来呢?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曾简单地认为,家是一间房子或一个庭院。然而,当你或你的亲人一旦从那里搬走,一旦那里失去了温馨和亲情,你还认为那儿是家吗?充满亲情的地方就是家存在的地方,这个家也许是竹篱草房,也许是深宅大院,也许在流浪的人群中,不论在哪里,只要有亲人有亲情那里就是真正的家……
陷入恋家的旋涡不能自拔,点点滴滴都勾起想家的思绪。搬家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但是,不同的人对家有不同的感受,在心里占有的比重也有差异。家不是酒店,亦非驿站。许多时候,你离开的不仅仅是一个休息的地方,也不是舍弃了一些物品和熟知的邻居。家是你守候的温暖,有你漂泊时收留你的一张床或者是一杯热茶抑或是补充能量的一块大饼。历经万世沧桑,家是风雪中那炉子上不灭的火,你的脚可以走遍天涯,但思念却永远走不出这个家……
思维是混乱而凝滞的:饭桌上弟弟每次说出的笑话惹得全家人喷饭;隔着院墙邻居大嫂亮开嗓子借东西的和睦友爱;明朗天空的无限风光以及美丽田野上的一草一木,还有那缭绕在屋顶上的炊烟……似乎关于家所处的那个空旷的宁静的原野上所有的味道开始弥漫、扩散,渐渐笼罩了我。此时此刻,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家对我是那么亲切那么缠绵那么眷恋。再想想母亲吧,她离开家的痛何止我的千倍万倍?母亲能走出去,我又何必耿耿于怀心醉情迷呢?我应该收藏起与母亲相同的或不同的记忆,坦然地大度地把乡愁孕育在家的前堂后院,然后在家里的那棵大树上,攀缘成一株牵牛花,紫色的喇叭始终朝着家的方向盛开,芬芳生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2006年10月7日中午12点,我们带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咔嚓一声,把房子和那些可以称之为古董的东西都锁在里面。回头张望那个只装着物体的房子,再瞅一眼那几排高大的白杨树,猛然间,感觉白杨树那片片落叶似无声的泪珠,那伸展八方的枝干,如千手观音柔软纤细的臂膀,齐刷刷地缠绕在我的心上,针刺般的痛楚告诉我:家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作者原名任瑞香,系哈密地区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巴里坤县大河镇)
穿越田野
田蓉红
我出生那年,父亲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白杨树。我是父亲的第三个女儿,那棵树,是院子里的第三棵白杨树。感谢父亲,有时候,他生活得更像是个诗人,行吟在庄稼的韵脚里,用他的方式给我们保留一些诗意的记忆!
我们和树一起在田野里生长,树伸展着自己的枝丫,我们各自伸展着自己的梦想。
我在十七岁的梦里,一直寻找一条可以穿越田野的路。
那时候,我站在姐姐身后的麦田里,手里攥着一把燕麦,这些混在麦苗中的植物,耗去了我们放学后的大半时光,麦浪淹没了姐姐低俯着的身子,汗水蜇疼了我的眼睛。
十七岁那年的秋天,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离开田野了。我和父亲站在站台上,加入和无数人一起等待的行列,我不知道别人在等待什么,只知道我等待的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一列列车进站,许多人下来和家人相拥团聚;许多人和家人相拥分别,然后再挤上去,等待着离开。站台是人们等待的结束,又是人们等待的开始。父亲带着我,挤上火车,火车隆隆的声音一直西去,那单调的声音于我是悦耳的,它会载着我离田野越来越远。
安顿好了我,在学校的门口,父亲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车,走了。我站在那里,看那辆驶去的公交车,看父亲看不见的影子,他把女儿交代给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就这么走了,回到他的田野里去了。
有时候,我会在我读书的那座灯火璀璨的城市街头想念田野,想念田野纯净的星空,想念田野上劳作的父母,想念我们的房屋,房屋前的树、树下的鸡狗!想念土壤里属于我们家的那些虫子,还有属于田野的我的童年。那时候,我怀疑当初那样坚决地想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想念的理由的。
可是,想到父亲那么坚决地离去,在他的心里,我还不如他的土地和庄稼,我就不愿想念了。在一个风雪提前到来的秋天,我曾站在父亲旁边,看风吹乱他的头发,吹红他的眼睛。风雪中即将成熟的庄稼地一改往日的平静,用惊涛骇浪的气势吞没了我的父亲。那时候,父亲看着庄稼的眼神是痛惜的。我拉着父亲的手,回家。成熟的麦粒在风雪中争相跌落进土地,那些跌落的声音让父亲一次次回头。可是,他在把我留在这个城市离去时,却不多看我一眼。很多年后,我把存了很多年的委屈说给母亲,母亲看着我,告诉我,父亲不回头,是不愿意看见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孤单的身影。
我低下头,把眼泪流在面前的饭碗里,一粒咽不下去的米,硌得我咽喉疼痛。
这个世上,最懂父亲的人也就是母亲了!
离开田野,我去外面的城市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田野,用颓丧的神情,拿着我的毕业证,提着我的行李,低着我的头。在我意气风发地离开田野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的第一份工作依然是与田野密切相关的。我在田野上不开心地工作,上了三年的学,我的工作里没有我学到的内容。提着行李,再次准备离开时,母亲哭了,她懂得父亲,却不懂得女儿,不懂得我关于离开田野的梦想,不懂得我的骄傲和脆弱,只懂得把我留在她身边,不放心再把一个孤独的我扔到陌生的城市里去。
在我和母亲无言对峙的那些日子里,父亲有时候会站在他的树下,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或者拿一把大剪刀,剪去那些旁逸的枝丫。那棵属于我的树已经很高了,长得无忧无虑,被父亲剪去枝丫的地方,留在树干上的痂像一个个眼睛,我的目光与那些眼睛对视,在我们彼此的视线里,没有交换的默契。树把根扎在田野里,只是为了枝繁叶茂,我的根也在田野里,我的叶子却一直梦想着远行。
我最终还是留下来了,母亲头上的白发,泄露了一个母亲无力的牵挂。在下村工作的那些日子里,我学会了骑摩托车。乡村的道路是宽广的,足以让我有胆量快速前进。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像是要把我甩出田野去,有时候,我想,要是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那条路能带着我去什么地方呢?
我开始在文字里远行,到达我到达不了的地方。当我把第一篇印有我名字的报纸拿给父亲时,父亲把它拿到阳光下,眯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给予我的鼓励都在他的眼神里,我看着父亲,看见了他心底深处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我愿意永远做个让父亲骄傲的女儿,我开始投入地工作。
我最初的工作,是向村里的男人和女人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田野上,每一户大门都不设防地向我敞开着,我可以坐在他们的桌边,吃他们的饭,喝他们的水,聊他们的生活。有时候,他们肆无忌惮的笑话也会让我尴尬,还有人问我,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呢?他们所说的这样的工作,是指一个与生育有关的工作,在乡村,人们的想象都是无限自由的,而生育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那句无心的问话,又一次让我渴望与田野拉开距离。
埋在心里的渴望在无法实现的时候更像一种煎熬,我唯一能减轻煎熬的办法就是把头埋在书本里,在书本里度过我的春夏秋冬。春天来了,田野的泥土有了潮湿的味道,孩子们在野地里放风筝,几根芨芨草扎起的风筝给了他们极大的快乐。我坐在地头,拿着书本,看着他们快乐的神情。春天,真是个满含希望,蓬勃向上的季节。我拍拍土,站起来,土地把它的热情通过双脚传递到我周身的骨骼,我感受到了来自土地善意的鼓动。孩子们的风筝飞舞过我头顶的天空,在地上投射下像鸟一样飞翔的影子。那时候,我期待自己能拥有一双翅膀,可以自由地飞翔成一只鸟儿。
梦想就像那只简陋的风筝,风筝的线系在乡村的大地上,就因为有了那根线的牵挂和力量,我的梦想才能逐渐地飞起来。回过头,我生命里最适宜做梦的十年时光都行走在田野上,正是那些风雨无阻的行走,让我更多地读懂了土地的深情和厚重,我的文字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泥土的味道。那些通过文字心心相印的朋友告诉我,你的文字里总有乡村的影子。我说,因为我的根就扎在乡村的泥土里。
我在离开田野不远的城市里想念田野,多年以前,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感觉,总以为离开田野越远,想念会越美。现在我才知道,不管多远的距离,离开的时候就意味着想念的开始。我的乡村用北方粗犷的方式养育了我和属于我的那棵树,如今,它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替我继续根植在那里,继续汲取乡村的泥土,继续生长。在我把儿子带到城里之后,我一直有一种歉疚,因为我强行夺走了他童年里属于田野的那些时光,因为我没有替他在乡村的泥土里种下一棵树!
(作者原名任瑞香,系哈密地区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巴里坤县大河镇)
磨坊·二胡
田蓉红
暮色里,瞎眼二舅的二胡声又咿咿呀呀地响起来,爷爷叹口气,吆喝住了正在拉磨的驴子,走出磨坊,看看天色。
我跟在他的身后,等着二舅从墙的那边转过来,果然,三分钟不到,瞎眼二舅就高一脚低一脚地顺着墙壁摸了过来,然后,坐在磨坊前,咿咿呀呀地再次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