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外,慕潆此刻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对她来说想知道姚海的病情并不困难,只要花些手段就可以,真正难的是,她是否要迈出这一步。
她没有大度到原谅一个从未尽过父亲责任的人,也不想就此原谅他。母亲到死也等不到该有的名分,而她自小活在没有爸爸的阴影中,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弥补的。
手放在门把上,她犹豫着不知进不进去,反倒是跟在自己身后的护士开始不耐烦。护士直接打开房门,捧着医疗托盘走了进去。
她看进去的同时,里面的人正好因房门被打开本能反映看向门外,四目相对,她竟能读懂对方眼中的期待,向来心软的她,即使不愿意也不想在这种目光下转身离开。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只好鼓励自己几句便走了进去。姚海的眼神一直注视自己,并非她有意去关注,而是那种眼光实在太炙热了,想忽视真需要一点定力。
慕潆不能阻止别人的注目,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相迎,她实在不想给他任何自己有意原谅他的眼神,即使面对在垂死边沿的他,她也不会逼迫自身做不喜欢的事。
不想给他任何希望,她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护士的动作上,因为实在不知往哪里放。免得双方尴尬,她也只能当作来陪一个老人。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老了很多,不过是三个月之前的事,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头上的白发也长了不少,他只是个中年男人……
原本略显肥胖的躯体,只剩皮包骨,床边放着各种仪器,监测他的身体状况,护士捋起的手臂上面布满针孔,有些变得青紫,大概是不久前留下。
看到这里,她忽然觉得眼眶酸涩,鼻头发酸,心里异常难受,呼吸有些困难。大概是这里空气不流通的关系。
为什么她心痛了,到底为什么?她不该心软的,她是恨他的,一定只是同情。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护士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变得安静。她在纠结该说什么话题,而他则沉浸在看见女儿的喜悦。
姚海用尽所有办法找了三个月的女儿,如今就这么真真正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有点不敢相信。虽然不久前孟初兰刻意来告诉自己这件事,但当真的看见,他依旧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潆潆,过来坐,让爸爸好好看看你。”见她站在门边迟迟没上前,他招手示意她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他越来越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听话地走了过去,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不是她太无情,感受不到他的爱,而是她不知怎么回应这份爱。
毕竟在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里,父爱对她来说是什么,真的很模糊。她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么相处的,只知道母亲为了自己熬得很辛苦。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那么大了,记得我第一次抱你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在襁褓中,刚出生没几天。那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想着让你快乐成长,读最好的学校,学你喜欢的乐器,做你喜欢的事。可是,一切总是不能天随人愿……”
他十分痛心地说着,不知不觉眼眶蓄满泪水,抬起吊着点滴的手,想触碰她的脸。几乎是立刻,她躲开了自己的碰触,把螓首扭向另一边。
“唉……”看着她倔强的侧脸,他只能失望叹气地垂下手,脸上布满痛苦。
意思到自己的行为,也感受到他的难过,思索再三,她觉得自己欠他一句:“对不起。”
房间很安静,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两人之间变得有些尴尬,也有不知所措,想找话题却无从入手。他们没有一起生活,没有共同话题。
即使如此,她仍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做不到你心目中的女儿,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她’。”
“我知道,是我太强人所难了。你至今不肯叫我一声‘爸爸’,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女儿变了好多,陌生感比以前更重了,但他却感受到,她表面虽坚强,内心比谁都脆弱。
“别说了。”她不想提过去,一点都不想。今天的慕潆已非昨天天真的慕潆了。她现在心中没有爱,只有浓浓的恨继续发泄。
可,待一切云淡风轻,她没想过自己会去哪里。自己早已孑然一身,何处才是家都分不清。但有时想想,既然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不,我要说。”他坚持,今日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不然他走也走得不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他非常清楚,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欠了她很多。
“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我……”
“够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怎么听这些话都像是遗言,她听得很心痛,于是大声喝止打断。
她站起身,从包包里掏出支票,放在被子上:“当初你给我五百万,收下的时候我说过双倍奉还,这里是一千万。你拿去抵债也好,留下来傍身也好,随你。”
说完,她快速转身,在泪水留下来之前。她挺直背脊,昂首阔步往房门走去。
盯着大腿上的支票,他心情复杂。给她这五百万是他自愿,也没说过要她偿还,本想退还给她,但自己如今确实需要这笔钱,至少不能让工作的员工没有工资。他只能收下。
“你还会来看我吗?”望着她的背影,他满怀希望地问。
握着门把的手一再用力,她忍着想回头的冲动,咬牙说:“不会。”打开房门,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希望是在医院,因为我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原本失望的姚海,因她最后那句话活过来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只因她说他们还会相见,因她言语之中包含的关心,以及希望他痊愈的心。
阖上房门的慕潆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背靠着门板,仰起螓首,颊边留下两行清泪。然后像意识到什么的她,抬手抹去泪珠,大步迈出医院。
日子渐渐趋于平淡,出乎慕潆意料的,邵煊没再来纠缠。虽然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没多大喜悦,反而有一点点失落。
距离冬季M?Y服装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除了要展出在米兰参赛服装,还要绘制新一季的服装,因此她必须画很多很多的草图。
可不知为何,最近灵感欠缺,她已经尝试到其他地方找寻灵感,但依然脑袋空空,什么事情也装不进去。越是着急想画出更好的服装,越是提起笔脑袋一片空白。
直至一周前,她正苦恼地对着一页草图都没画的画册,捧头苦思,头发都被她抓掉好几根。一个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令她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秘书手捧一大束玫瑰花走进来,放在办公桌上,说是有人送她的,她问秘书是谁送的,秘书说不知道。后来她翻遍整束花也不见一张署名卡片。
心想或许是某些想投得服装展展出地的商家,因为服装展展出的地方还未选址,由于有意向合作的商家太多了,他们需得进行投标。
可三天后,投标天都过了,花束依旧在送,而且每天不一样,等到第五天,这束花上终于有卡片了。她打开随意看了下内容,便盯着署名。看到署名的她,整个人呆掉了。
第七天,她再也忍不住,坐不住了。空白的画册,拿着的笔一笔都没画,最后她索性气愤摔在办公桌上。掏出手机,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却迟迟没有按键拨打号码。
当她下定决心准备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毫无预警打开,害她手机险些掉地,抬首便接触到肖磊生气的目光。这下换她一脸不解。
“你在收购姚氏的股权?”今天吃饭的时候,若不是跟他相熟的一个姚氏股东,突然很阔气说要请他吃饭,无意中透漏有人私下向他询问股权转让的事,肖磊顺藤摸瓜,查到买股权的人,他至最近还被蒙在鼓中。
为了不让精明的肖磊察觉异状,她很快恢复镇定,十分坦诚:“是。”
“你疯了吗?姚氏外债那么多,连公司的员工都发不起工资,你收购一间快倒闭的公司做什么?”谁都想扔下这烫手山芋,为什么她偏偏往里头钻呢。
姚氏的状况不是商界的秘密,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隔岸观火,有人坐收渔人之利,人人都等着看笑话,她却花钱去买,这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在我看来,你绝对有办法扭亏为盈。”她轻笑出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没人能懂她现在的心思。
“谢谢你那么看得起我,可你高估了我的能力!”他只差没被她气死,咬牙切齿说。
“想听真正的原因吗?”她故意抛出诱饵,等待他这条自愿上钩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