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醇看了游酢一眼,温和地回答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三叔公讲:“刚才,村里人说希望你们兄弟能把私塾接着办下去。孩子们就不要到外村去读书。”
游醇沉吟一会儿,回答:“这么大的事情,容我们想一想。”
三叔公说:“那好。我们等你们的回音。”
游醇听了心里想到:自己明年就要去参加考进士出身,如果耽误了前程划不来,要是游酢肯应承就再好不过。
这时,三叔公游正走过来说:“定夫,你大哥他有家庭拖着,你还没有成家,接手最适合。”游酢回答:“叔公,这——”三叔公说:“有什么好想的,你可以边教书边攻读,不会影响了你的前途。读书人的目的,应该就是为天下人办事,《尚书》云:‘天下为公’。凡能够做大事者,无不从小事做起。古人说‘勿以善小而不为’,何况这是全村人的大事,你掂量、掂量吧。”
当天晚上,游酢回想起进京考试缺钱的情景,觉得自己得为今后进京考试积蓄一点钱,不能再让家里人为难了。不如接受教书这件事,招收一些学生,考得上进士就出去,考不上也有一个谋生的路子。
第二天早晨,他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父母听了很高兴,游潜说:“这样也好。”他去跟堂兄游醇商量,游醇表示:“你的想法很好,我帮你忙。六叔病成那样,他家不适合办学,书斋就借咱们祠堂用一用,桌子和凳子咱们凑一凑。村里有愿意来的都收。”
这天上午,游酢愿意办学的事情定了下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无不欢欣雀跃。
村里几个长辈和管事的人经过商量,书斋按每个学生一年交五十斤谷子,其中每年抽十斤给祖祠做租。晚间,三叔公来将村里人讨论的决定告诉游酢,游酢表示同意。
富垄村虽然不大,不到百人,大多的人家都贫穷,只有几家富户。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多的家庭为没有米下锅犯愁。所以,贫穷人的孩子没有送书斋读书,在家帮忙干活。游酢回忆起自己小时没钱读书的往事,想到:自己接手办学,一定要想办法让读不起书的孩子都能够上学读书。
秋后,村中的私塾在游氏祠堂开学了。
报名的这一天上午,来了十几人,有的大人带着,有的小孩子自己来,其中有本族的,也有张、刘、谢、林各姓的。
其他的人报完名都走了,这时游酢发现有个八、九岁的孩子既没有前来报名,也不走。于是,他起身去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报名呀?”那孩子回答:“我叫刘全,没有爸爸了,妈妈不让我来读书。”游酢听了,心头一酸,眼泪都快滚落下来,说:“你回去跟妈妈说,你明天就来上课,先生不收你的钱。”刘全点点头,说:“谢谢先生,我就回去跟妈妈讲。”
午饭时,游酢问母亲:“妈,刘全是谁家的孩子?”母亲说:“德本的,他妈妈叫春桃,德本前几年去世,家里只剩母子俩。由于没有了男人,春桃靠给人干活挣点钱度日。怪可怜的。”游酢想起来了,德本是个块头不大的人,很老实,家庭也苦,前些年病故了。
下午,有个家长带着孩子来,问道:“先生,我家里人手紧,孩子来读半天可以吗?”游酢知道农村的特点,他小时候的伙伴就有这样的,因此爽快地回答:“可以。”那家长说:“我这孩子,上午帮别人看牛,下午来书斋读书。这孩子愚,先生辛苦你就是了。”游酢答道:“没问题,你放心。”
可是,游酢发现小时候的同学桂生的儿子已经八岁却没有来报名。
这天傍晚,他就到桂生的家去。太阳下山不久,那玫瑰色的晚霞映照着富垄山村的山水,沿路可以清晰地看见村里的住家以及鸡、鸭的走动,听得见有一两只狗的吠声。
桂生是张家中最穷的一户,住在村尾一座三间低矮的茅草房里,外面围着篱笆。游酢绕过大半圈篱笆,从中间的篱笆门走进去,看见一群鸡在地面悠悠地走动,忽然一只公鸡“喔喔——”打起鸣来,猪栏里有一只黑糊糊的猪在叫。游酢走进屋里,问道:“有人在家吗?”桂生坐在饭桌的长木凳,他老婆在厨房洗碗筷,桂生见了游酢,连忙站起来,应道:“在,你来啦。”桂生的老婆则放下碗筷转过身用手抹一下围裙,说:“不好意思,屋里又脏又乱。坐吧。”房屋确实不太像样,柱子和墙壁黑咕隆咚的,桌面也蒙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渍。游酢跟桂生坐了下来,问道:“你儿子呢?”桂生回答:“跑出去玩啦。”游酢说:“你儿子怎么不送去书斋读书?”桂生脸红了,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游酢说:“桂生,你不够意思,咱们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桂生的老婆端了一杯茶走出厨房,说:“桂生他不会说话。哦,定夫哥,我是说儿子他还小,过一两年再送去读书。”她将茶递给游酢说:“喝杯茶。”游酢接了茶,说:“嫂子,你不用说,你的家境我了解,我们是兄弟,不会要你的工钱的。看得起我,明天就送儿子去书斋。不行,我自己来带。”桂生和他老婆相互看了看,他老婆应道:“那谢谢你,辛苦你了,明天我送去。”坐着聊了半个多时辰,游酢起身告辞,说:“我还有点事情先回去。你们有空去我家坐坐,明天可一定要将儿子送来啊。”桂生夫妇起身送出门,回答道:“会的。”
第二天早上,桂生的老婆把儿子送来了。游酢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孩子回答:“石头。”游酢听了,问桂生的老婆:“嫂子,孩子几月生的?孩子没有名字怎么行呢?”桂生的老婆回答:“九月初三生的。你给他取一个吧。”游酢听了略思考一下说:“就叫秋阳吧。”桂生的老婆:“好,谢谢你了。我这就回去。”于是,游酢又多了一位学生。
到了傍晚,游酢想起了刘全。他怎么没来呢?放学后,游酢到刘全的家去。
春桃身材中等,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少妇,穿着一身粗布衣杉,她见天色不早正提着一桶猪食去喂猪。游酢走进了院里看见刘全,问道:“刘全,今天怎么不去书斋?”刘全呆住了,眼圈红了,喊道:“妈,先生来了。”春桃笑着走过来,说:“先生不好意思,家里穷,我让他在家里帮忙砍点柴。再过几年,他就长大了。”游酢说:“我也是苦出身的,等十几岁才入书斋,能够体会孩子没有读书的苦处。春桃嫂,你家的情况我知道,让刘全去读书吧。不要酬金,多一个学生没有什么。可是,孩子没有读书就误了他的一生。”春桃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答:“谢谢先生,以后再看吧。”游酢又说:“春桃嫂,你不让他读书,真的会误了孩子的。”春桃只好回答:“好吧,让我想一想,明天答复你。”游酢见情,说:“不用想,你明天一定得让刘全去读书。”说完走了。
第二天,不见刘全来报名。傍晚,游酢又来到刘全的家。刘全喊道;“妈,先生又来了。”春桃正在屋里擦灶台,听说游酢又来正想躲避,游酢已经迈进门槛,问道:“春桃嫂,忙啥呢?”春桃心虚了,胸口扑扑直跳,嘴上应道:“没啥。”游酢单刀直入地问:“今天刘全怎么没去书斋?”春桃脸红了,胸口跳得更加厉害,支吾着说:“这——”游酢知道她家境,说:“我知道你的难处,刘全用的书、笔,我都准备好了。”春桃很感激,心里想着:他未婚,又年龄跟自己相近,要是不答应,他天天来,如果久了被人说闲话怎么办?于是,便回答:“那——明天让他去。”
第三天早上,刘全果然到了书斋上学。
私塾完全由先生自己掌握,学生有初入学的,只教他读书、识字,有的已经读了两三年,有的读了四五年,文化程度不一,教学课程安排也不一样。还好人少,可以根据学生的文化程度,采用不同的教学方法和要求。这对于饱学的年轻游酢来说,可以从容地应付。因此,他可以边教书边自学。
从此,富垄村每天又有了“子曰”、“诗云”的读书声。
在乡村里,有文化的人是很受人敬重的,何况是教书先生呢。从此,除了本族的宗亲依然叫他名字,村里村外其他人见了他都称呼他“游先生”。游潜夫妇和家里的亲人,见游酢能够安定下来教书而欣慰,族里人因为游酢当上了先生也感到脸上有光彩。
游酢想到,自古以来文人都有一个号,因此用家对面的獬豸山为名,自号“豸山”。
父母开始向他提起娶亲的事情,周围的人也陆续有人上门来提亲。游酢的心还想着去拼前途,知道这件事情后,对父母说:“以后再考虑吧。”所以,有人上门来提亲,游潜夫妇只好回答人家:“定夫说,他现在还不想,以后再说。”来提亲的被这样的话挡了回去。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乡村人都明白了,没有人再愿意上门。可是,人们也产生了猜疑和各种风言风语的议论。
一天,村中有个年轻人结婚,几个妇女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像升叔儿子这样的读书人眼光高,说不定想着给皇帝当驸马或者当哪个大官的乘龙快婿呢。”有的说:“难讲啊,误了一春去掉一秋禾,如果不顺的话,以后连二婚的老婆都难娶到。”游酢也去这个家帮忙做事,听到了议论,他知道这事怪不得人家,装着没有听到一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大家见他来了,都静了下来。
游醇性格较内向,平时在积极地攻读,准备去参加考试,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也不愿与其他人来往。只有晚间,他才与堂弟游酢交谈学问之事,兄弟俩不时还会因为不同的见解产生辩论。游酌年龄更小,只是边看书边默默地听着两位兄长论长道短。游酢也想静心地学习一点学问,可是责任心强,不但教书的事放不下,而且喜欢交际,人们也爱找他,所以忧乐多多。古云“天道酬勤”,乐善者虽然眼前忙累,到头来自有好报。请君看下回。